南进支队司令部。

会议桌两面坐着两伙人，一伙是以翁钦塬为首的地方干部，另一伙则是何远手下第十九团的主要成员

何远坐在首位，闭目养神，手两侧，两边的人马互相大眼瞪着小眼，都在猜测对方在想什么，或又是在等待对方先开口。谁也不愿意落得一个被对方说‘恶人先告状’的帽子！

所以，就谁也不开口，都等着对方，或者是等着何远叫到。

可何远就是沉得住气，一句话都不说。自从坐到这儿，就难以言表的沉默着。

相当于一个连的民兵，就这么在一场战斗之中，损失殆尽。那是百来号人，多少条性命啊？又是多少个家庭，就这么被毁掉了。甚至，就算是何远现在回来了，他也觉得，这个毁东西，毁得真叫个莫名其妙。

不过就是一句话没嘱咐到，一次惨痛的失利之后，竟然就给他搞了个这么大的笑话！而且，还是拿血写就的笑话！真是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从未遇到过这么愚蠢的错误，一时间，也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瞪了良久，终于等到孙鹤峰进来，己方中间，才总算是有了这么一个可以作为突破口的东西。

“司令员。”孙鹤峰坐了下来，“事情的经过，已经基本上都弄清楚了，这应该可以算得上是双方之间的一个误会吧？其实，我们真的是没有太大的必要，一定要搞得剑拔弩张的。毕竟，无论是对方，还是咱们而言，这都是损失，还是想想怎么补救比较好。”

“误会？”何远瞥了孙鹤峰一眼，不认可他所说的这个词。

孙鹤峰说：“可不就是个误会吗？毕竟，县委县政府的同志，也是一片好心，都是为了抗日！现在把自己都给打进去了，也不是他们想的。司令员，就算了吧，现在这个时候，计较谁对谁错没有意义。”

“怎么没有意义？”何远平日里对政治工作者一向都是比较和善的，很少有现在这种当着很多人的面不给面子的情况发生，可这事情偏偏也就发生了，让人始料未及之间，也意识到了，何远这一次的怒火，恐怕要比他们双方想象得都要盛一些。

翁钦塬坐在一旁，脸上很是挂不住，他说道：“何司令员，这次的事情，是我们地方上的同志太过于草率，不尊重双方的协议，就惹出这样的事端来！不过，一来，看在都是为了抗日，二来，也看在季长阁同志被日军所捕，至今生死未明的份儿上，就别多计较了吧？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救人呐！”

何远顿时就发了火儿，“你以为我的人都是什么样的人？天兵天将吗？想落到哪里就落到哪里？想把谁抢出来就把谁抢出来？我且不说，季长阁还是不是我们的同志，这事情都有待商榷！我就单说，你们那位季长阁同志，他也太置生死于度外了吧？一百多号人！一百多号人呐！那不是普普通通的一百多号人，你知道吗？”

翁钦塬听得眼睛发直，那不是普普通通的一百多个人还能是什么？民兵又有什么不同？半民半兵，民不民、兵不兵，除去了这些，又还能有什么不同吗？

何远却瞪着眼，对他说：“那不是一百多号普通人，而是一百多户人家的顶梁柱！人家可不要什么烈士奖状！在我们这些当兵的眼里，的确，战死沙场，与有荣焉！能够为国家多杀几个敌人，这是立功，该赏！但是，不能够多杀几个敌人的时候，咱们也不强求！求一个死得其所，死后哀荣！可是，在他们眼里，在他们父母眼中呢？他们是民兵，民兵先是民，然后才是兵！他们存在的意义不是冲锋陷阵，和鬼子对刺刀。而是保护乡里乡亲，在必要的情况下才会舍出生命，保卫自己的家人！但是现在，他们死了，他们死得这个冤枉啊！你们拆了一百多个家庭的顶梁柱！”

翁钦塬面露尴尬，“政府会考虑到这个问题，会予以抚恤的。一定按照最高的标准，予以抚恤。他们都是烈士，但是……打仗哪能不死人呢？”

“是，打仗的确要死人。”何远说道：“可是，他们不是死得其所，他们是因为指挥官的愚蠢而枉死的！抚恤？你刚刚跟我说抚恤？你告诉我，你们边区党委、政府手里还有多少钱？可以拿出来作为抚恤金？你给的抚恤金再多，买的回来一个大活人嘛？人家要的不是一纸奖状，不是省吃俭用之下，一年半载就花光了的那么仨瓜俩枣的抚恤金！而是站着是根柱、倒下是条梁的活生生的爷们儿！你给得起吗？你赔得起吗？你忍心看他们的眼睛吗？你说出这番话来，你就不怕夜里鬼敲门！”

何远的情绪格外激动，在他眼中，这些士兵说‘枉死’都嫌轻。如果说，之前因为毒气的原因，士兵们死在地道里，实属意外。属于没有算计准也好，属于战术有问题也好，总之，他都能在心里跟自己解释过去！

打仗没有不死人的，计划不周详的情况下，能够把损失降到最低，已经属于不错了。

但是，这一次，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说服得了自己了！甚至于，在他的心目之中，这些士兵是间接的因他而死的。

如果那一天他哪儿都没有去，就待在司令部里，早一些时间知道这个事情，并且采取行动，这些，原本都是可以避免的。但这些事情，却还是发生在了他的眼前。

翁钦塬似乎没有想到，何远竟然会发这么大脾气。以往看来，他对于文人一向是比较看重的，也不太会对文人发脾气，这会儿肯定是惹火了他了。

可是，这些事情，不求他又不行。翁钦塬自己手下没有得力的人，不可能做得到把人从日本人手里头给救出来，只得忍气吞声，任由何远骂了一溜十三招，想等着他消了气，再跟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