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相见欢 第一百五十八章 柔肠百转意阑珊

在短暂的静默之后,只听尹墨郡主幽幽一叹:“我当然是匈奴的公主,总有一天我都是要回到草原上去的。”

听了这话,杨熙一想到那天到来,自己便要永远见不到这个姑娘,他的心中便没来由地一痛,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但是,”尹墨郡主也声音渐渐坚毅,“我也不愿看到师父杀了那人,引得两国交兵,生灵涂炭!”

雷狼来长安要杀什么人?

杨熙心中想到了雷狼向先生偷袭的景象,小乙却在想雷狼与逸云交手的瞬间,但是两人旋即便否定了脑中的想法。若虚先生曾经说过,雷狼虽然袭击于他,但他却并不是雷狼的主要目标。小乙却是觉得雷狼若要杀逸云,他现在只是个逃犯,倒不会引起什么两国交兵。

那么他来究竟是为了杀谁呢?杀了谁竟会引起两国争乱?

难道...

两人面色渐转惊噩,难道他来长安,竟是要刺杀皇帝?!

这并不是什么异想天开,雷狼武艺高强,虽然杀入宫中刺杀皇帝不太可能,但若是趁着天子出宫之时,从暗地里突然杀出,却并非不能一举奏功!

果然,只听那小沁冷笑一声:“生灵涂炭?这便是你未将那小皇帝出城的时间偷递给师父的原因么?”

这一句话说出,顿时吓得杨熙和小乙面面相觑,冷汗涔涔而出。

这雷狼来长安城中,竟真的是要刺杀皇帝!若是尹墨郡主将皇帝出宫祭天的时辰路线提前给了雷狼,那小皇帝多半要死在雷狼的偷袭之下!

听这叫做小沁的少女所说,万幸尹墨郡主终究还是没有透露关窍,导致雷狼不知时间,误打误撞,竟发现了疑似偷运张逸云出城的游侠儿,这才有了昨日的腥风血雨!

但此时此刻,小乙和杨熙只觉无比庆幸,若昨日雷狼没有去堵截徐老三,而是于路将皇帝刺杀,那便不是腥风血雨,而是乾坤崩坏了!

“师姐还说自己是匈奴人,我看早就变成汉人的郡主了!”只听那小沁的声音又变,忽转刻薄,“是了,你常在宫中,是不是还想凭着自己花容月貌,被那小皇帝娶进后宫,当一党贵人娘娘?”

这女孩儿忽然说出这样恶毒的一番话来,若不是知道墙下只有二人,杨熙和小乙都要觉得跟尹墨郡主说话的又换了一个人!

这女孩儿究竟又是什么来头?

只听尹墨郡主涩声道:“我不是匈奴人,那你又是什么人?你不是汉人么?为何却想让师父杀了汉家皇帝,让匈奴大军踏破汉家山河?”

小沁恨声道:“我虽是汉人,但与汉家皇室有不共戴天之仇,恨不得亲手将这汉家江山打烂!”话语之中,怨毒之意令人毛骨悚然。

尹墨郡主对这个师妹的身世也不甚了然,只记得自己五岁之时,师父从中原归来,带回一个全身是伤、奄奄一息的小女娃儿。

当时众人都觉得这女娃儿伤的太重,应该是救不活了,但尹墨郡主见她可怜,央求医官一定将她治好,每日还偷偷给她送去一碗羊奶,就这样,那小女孩竟然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既然是你救活的,就送了伺候你吧。”雷狼这样对尹墨郡主说。

尹墨郡主有个姐姐,但两人年龄差了好几岁,玩不到一起去,此刻有了这么一个年岁相仿的小伴,顿时开心无比,练武之余,只想与这女孩玩耍。

但女孩虽然伤势痊愈,却始终一言不发,说是伺候尹墨,但整日只是呆呆坐着不动,只有看到尹墨练武之时,才会两眼放光,偷偷模仿。

尹墨见她喜好武术,便央求雷狼也教她习武,雷狼是多么高傲,也是看在单于面上,才教尹墨习武,又怎么会随便教一个捡来的女娃儿学习武艺?是以一直不允。

但他架不住尹墨央求次数太多,只好找了个托词,说这女孩伤势沉重,纵然好了,手脚也落下一些残疾,又加上受了惊吓,连话也说不出来,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根本不能练武。

可是听到这话,那女孩却张开嘴来,用沙哑的汉话说道:“我叫小沁,我要学武!”

尹墨大喜过望,雷狼也吃了一惊,便暂且答应教她学习武艺,但暗地里却给她定下比尹墨郡主更难一倍的目标,只想她知难而退,没想到这小沁一遍练不会练十遍,身体残疾便想法克服,始终堪堪跟上雷狼教授武艺的进度,直让雷狼心生诧异。

“你学武要干什么?”雷狼问道。

“报仇!”小沁牙关里漏出两个字来。

雷狼惊愕一瞬,突然哈哈大笑。自此以后,虽然仍是对这女孩恶声恶气,动辄打骂,但在武艺一道上,却如对尹墨郡主一般,倾囊相授。

“小沁,我一直是把你当妹妹的。”尹墨郡主看着她稚嫩但充满仇恨的脸庞,忽然滴下泪来,“有什么仇恨是十年之久还不能淡去呢?你莫要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做出害人害己的事情。”

小沁见到尹墨郡主落泪,心念百转,忽然冷冷地道:“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孤鬼儿,怎么有福分当得你这等金枝玉叶的妹妹?我今日来寻你,只是对你说一件事,若你能找到小皇帝出宫的时机,或者干脆创造机会让那小皇帝出宫,让师父有机会出手杀他,师父便会将你带出长安,返回匈奴!”

“官府对师父的搜捕越来越严,公主,你没有多少时间了!”

说完这句话,小沁便转身头也不回地向远处去了。

一见她远去,小乙心急起来,低声道:“她知道雷狼在哪,杨兄你呆在此处等我,我这便追上去看看!”

他目睹雷狼虐杀徐老三的惨状,早已下定决心要找他报仇,此时逸云也不知下落,也须向那雷狼质问。

当下小乙便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来,忽地向着墙后纵去!

杨熙心中大急,生怕他遭遇雷狼,惨遭杀戮,只想伸手将小乙拉住,可是小乙武艺高强,只是将身一扭,便沿着墙壁攀援而下,直向那少女离开的方位追踪而去!

却说杨熙没有拉住小乙,却不小心触到草苫,弄出哗哗声响。

此时尹墨君主还未离开,听到声音,立刻警觉抬头:“谁在那里?出来!”

杨熙心中暗暗叫苦,只盼尹墨不要发现他的踪迹,哪敢出声回应?她见墙顶无人回应,忽然纵跃而起,攀着墙头一段枯木便纵上墙头,便拟拔刀向前攻去!

腰间弯刀只拔出一半,尹墨君主突然呆立墙头。

“是你?杨熙!”

杨熙尴尬一笑,抱拳作揖道:“正是在下。郡主近来可好?”

尹墨君主脸上神情一变数变,一双雏鹿般的妙目中慢慢蓄起了泪水。

“你…你全听见啦?”

杨熙听出,她的声音中带上一丝哭音,再看她的脸庞,比记忆里仿佛消瘦了许多,不由得感到有些心疼。

他长叹一声道:“听见了,但又没全听见。”

尹墨郡主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你说什么浑话!既然听见了,便去告发我吧!”

“先贤曾言,不可咎其无过,就是说不能为没做过的事而责怪别人,你又没有做那大逆之事,我要告发你什么?”杨熙顿了顿,“你师父是雷狼么?”

尹墨郡主低声道:“他...他教过我武艺,确实算是我的师父。我...我没想故意瞒着你。”

杨熙苦笑道:“你这个师父,在长安城中闯下许多祸事,还伤了我的先生,你说,这笔账应该怎么算?”

尹墨郡主脸色煞白:“师父生性残酷,在战场上杀人无算,平日也骄横跋扈,与王庭贵族皆有仇怨,前车牙单于恐他无人节制,殃及王庭,便夺了他的官职。但乌珠单于又将师父秘密起用,让他做一些隐秘之事。此番他来长安,若不杀人闹事,却是奇怪了。我身为匈奴子民,又是他的弟子,便不喜他的作为,也必须为他遮掩。”

杨熙听出她的无奈,也觉心中烦乱。他当然能够看出尹墨郡主不愿与雷狼沆瀣一气,但涉及两国利益,她又不得不做出违心之事。那雷狼伤了先生,自己肯定与他势不两立,这下却要他怎么与尹墨郡主相处?

杨熙沉默半晌,忽然问道:“除了那个小沁,雷狼...你师父在长安城中还有什么眼线和帮手?”

尹墨郡主脸上露出凄然之色:“便是我了。师父再是如何,我也是他的弟子,有什么款曲消息,我也不得不向他通报。杨熙,你若要报仇,便冲着我来吧!”

杨熙又是一阵苦笑:“郡主不用说这样的气话。你没有将天子出城的行动告诉雷狼,全长安的官员吏民,整个大汉的黎民百姓,都要承你的情。冤有头债有主,我便恨你师父,也不能让你代为受过。”

“只盼郡主之后不要再与雷狼沟通消息,万不要惹祸上身。你不要着急,便是那雷狼不带你回匈奴,我也一定想个法子,让天子放你回国!”

尹墨郡主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肯定不会透露皇帝的行踪,我也不希望师父去刺杀皇帝。但是若有对师父不利的消息,我还是要传给他说。”

杨熙叹了一口气,知道这师徒之义,胡汉皆然,两国之民,各为其主,不管在什么地方,什么时代,对什么人来说,都是一样的。

呼啸的朔风扫过墙头,带的二人衣襟烈烈飞扬。两人相对而立,虽是触手可及,但两颗心的距离却似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