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之口
刘翠娥, 周碧枝和张菊三个躲在一处, 就在大殿前一只柱子后面。
张菊道:“锦棠嫂子的为人我是知道的, 哪孙福宁家的娘子也太猖狂了些, 谁不知道他家孙福海想弄走罗家的酒肆, 叫二哥喂了一嘴的狗屎, 要我说就是活该, 这王氏,也该吃口屎只怕才能闭嘴。”
周碧枝也道:“锦棠多好的性子,又勤快又能干的, 淮安今儿要不替她出这口气,他就配不上咱们锦棠。”
说着,她回过头去, 看着哪些躲在大雄宝殿里的妇人们, 高声说道:“我们可不知道什么官不官的,我们只知道, 我家锦棠是这世间最知礼的女子。一个妇人管不住自家男人, 跑到庙里撒泼骂人, 还说甚知府家的姑娘, 真真儿的笑话。”
因见刘翠娥始终不语, 周碧枝拽了她一把,低声道:“皆是妯娌, 此刻就是用你的时候,你怎的不张嘴啦, 难道锦棠的为人你不清楚?”
刘翠娥侧着躲过周碧枝, 却是轻轻叹了口气。
嫁进陈家五年了,陈家三兄弟的为人她是最了解的,陈淮安虽说行事疏朗,不拘小节,但是因为齐梅最疼他的缘故,他也最孝敬齐梅。
而陈家的男人们,向来都是凡有事,就只会怪怨女人,向着齐梅这个娘的。
所以,她料定陈淮安今日绝不会替锦棠出头,说不定还得骂锦棠两句。
齐梅要的可不就是这个,非但要坏了锦棠的名声,还要让她和陈淮安当众争吵,叫整个秦州城有头有脸的妇人们都看罗锦棠的笑话。
也不知道婆婆是怎么想的,人总说家和万事兴,可对于齐梅来说,家里哪怕有一日安宁,一日好过,她就觉得皮痒,非得整出点子事来不可。
*
陈淮安脸色阴沉的有些吓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却是走向了王金凤。
王金凤不过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妇人,跑散了发钗又跑乱了头发,鞋还丢了一只,捉着个自家的小丫环,穿着丫环一只鞋,正在哪儿嘴不停的骂骂咧咧呢。
“罗家的酒,好吃吗?”
一片暗阴压过来,待王氏抬起头来,才发现面前站着个双肩阔阔,面上胡茬青青,浓眉锐目,神情格外刚毅的男子。
一般来说,妇人们在少艾时代,会偏向于喜欢清秀,白净,高挑细瘦的少年郎,但到了三十往上,则会更喜欢向陈淮安这样高大,紧实,身材精健的成熟男子。
更何况,陈淮安当初在秦州万花楼一双拳头争拳把式,秦州城曾万人空向,亲自见证过陈淮安和骡驹比拳头的。
当时这王金凤也在场,摇着把扇子,瞧两个男子争拳把式。
陈淮安取胜时的一招,迄今王金凤都还记得。
当时他叫骡拘整个人过肩摔到窗子上,窗烂人出,俩人绞在一处从二楼往下坠时,陈淮安大叫了声亲亲的玉儿,你骡驹哥哥喜欢你。
骡驹恰有个相好,名叫玉儿,就在万花楼对面的四喜楼给妓女们捧痰盂端帕子,当时恰就在楼上悄眉悄眼的瞧着。
骡驹一听玉儿二字,立刻破了功,叫陈淮安于空中一个反拧砸扔在地上,连着捣了几拳。
秦州第一拳把式的名头,就这样从骡驹过到了陈淮安手里。
秦州人自古好拳,更何况陈淮安身材高大,面貌朗朗,虽不能说秀致俊美,但精健挺拨,阳刚帅气。
当时九月重阳,万花楼两旁的少女们一瞧这新的拳把式生的如此阳刚俊朗,无不从楼上折枝扔了菊花下来,妄图能搏他扬眸一笑。
陈淮安一件棉袍,前摆掖起,走至王金凤脚边时轻轻说了声:“烦请夫人让让。”
说着,他从王氏身后折了枝红果娇艳欲滴的朱萸下来,仍是一贯的笑着解释:“我家娘子最喜欢这个,带回去她必定喜欢。”
王金凤所以就记得陈淮安,迄今都记得。
她见这男人一脸寒霜似的阴沉,冷冷盯着自己,下意识摇头:“我不懂你的意思,我也从未吃过罗家的酒。”
陈淮安冷笑一声:“为了能拿到酒肆,罗根发越过渭河县府衙,直接到秦州府告葛牙妹的状,妄图私自把酒肆过继到罗根发名下,可不就是走的你弟弟王金丹的门路,走不通了,才走的你的门路?”
要说陈淮安能知道罗根发要到净土寺来闹事的事情,其实也是他的狐朋狗友王金丹说的。
罗根发走不通王金丹的门道,于是转而找到了王金凤,塞了钱,俩人一拍即和,一个要酒肆,一个想抹臭锦棠的名誉,就齐齐儿到这净土寺来了。
要说上辈子,锦棠最恨的,就是陈淮安的这起子狐朋狗友们,只要见了他们,一盆泔水泼出去。但两辈子,她也是头一回见识陈淮安的狐朋狗友们的威力。
这时候来颂经的妇人们相互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说的全是罗锦棠如何如何不检点之类的话。毕竟妇人们,本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不是人人能学得上康老夫人做生意不是,更何况,康老夫人多大,她才多大?
污人名誉,实在是件简单不过的事情,但想要为自己辩解,便你是个千手观音,能堵得住悠悠之口?
就在周碧枝急的恨不能去撕了妇人们的嘴,齐梅冷冷儿在看笑话时,便见寺外涌进来一群的牛鬼蛇神,为首的,正是秦州知府王世昆的儿子王金丹。
吊儿郎荡的二世祖,进门先抱拳,对着陈淮安称了声二爷,随即满脸堆笑,远远儿的对着锦棠唱了个偌,高声道:“却原来,这位就是嫂嫂,嫂嫂,快请受金丹一拜。”
王金丹脸圆眼圆,鼻头也是圆的,生的,真的就跟颗丸药似的。
锦棠才跟他姐姐置过气,当然懒得理他,只柔柔儿说了句:“常听淮安提及,说你是他的好兄弟。”
要是上辈子的她,见到这些整日勾着陈淮安吃酒耍拳的无赖们,一口就啐过去了,重来一回,毕竟从容了许多。
王金丹嘴巴顿时张圆,转头看了眼陈淮安,似乎极为荣幸一般,简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的高兴。
毕竟二爷家的冷美人儿,娇娇俏俏,一张樱桃小口就像刀子似的,自打陈淮安成亲之后,就不怎么理他们的了。王金丹以为锦棠看不起自己,着实忐忑,她不过淡淡一句应酬话儿,他却当了真。
陈淮安压低眉头笑了笑,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想起锦棠上辈子待他这些狐朋狗友们的凶恶,倒还颇怀念那时候真性情的她。
只需一个眼色,王金丹便朝着王金凤走了过去。
“早跟你说过孙福宁就不是个好东西,秦州城几家青楼,哪家子他没进过,哪一日你不是在青楼把他捉回来?一个渭河县的穷孩子而已,就因为攀上咱们家,他们家才在渭河县有好日子过,可是你瞧瞧,欺霸乡邻,鱼肉百姓,才不过一个主簿而已,连我二大爷家的娇娘子都敢瞧,我这样大的眼睛,都不敢瞧一眼嫂嫂,他是个甚东西他就敢看?”王金丹语声朗朗,对王金凤说道。
“和离,明儿就和离,他的主簿也没得做,滚去给老子扫马厩去。”王金丹大声说道。
见姐姐王金凤还不肯走,扯了一把她的袖子,问道:“还嫌不够丢人?你家男人一双色眼,整日四处打量人家的女子,你不说戳瞎他的眼,难道还要杀光这天下的妇人不成?”
周碧枝恰就应了一句:“恰是,男人不检点,妇人倒是老虎一样上街见个齐头整脸的女子就扯,有能耐撕了你家男人去呀,真不够丢人的。”
说着,别的妇人们也应和了起来:“恰是,真真儿的泼妇,有这能耐,何不去管好自家的男人?”
王金凤越想越气,侧首狠狠儿剜了齐梅一眼,终于还是扶着自家的小丫头,套上马车儿,摇摇晃晃的走了。
回程的时候,周碧枝和张菊俩个将锦棠圈在其中,一人一只,握着她的手,虽不说什么,但是,妯娌之间,这就是支持和安慰了。
一辆大车上,妇人们挤了满满当当,自发的,渐渐儿渭河县的妇人们都凑了过来,握住了锦棠的手。
翻观另一侧,没有替锦棠发声说过一句的刘翠娥则被一个人扔在孤零零的角落里,拿只帕子不住的揩着鼻子。
她也是为了掩饰尴尬,只能说自己是给风吹感冒了。
*
陈淮安另带了一辆驴车来,拉着齐梅准备回家。
他那么大的个子,上了车并不走,就哪么直愣愣的盯着齐梅看。
齐梅叫儿子盯的毛色发虚,当然也是因为做了亏心事儿,脸色也很不自然:“淮安,你这是怎的啦?”
“娘,你是我娘吧?”
“我怎的就不是你娘了?”
陈淮安垂下眉头笑了一笑,声音格外的温柔:“娘,你要真是我娘,就告诉我,你何时能消停,息了要罗家酒肆的心。”
齐梅脸色愈发的往下垮着,便听陈淮安又道:“何妈给罗根发银子,让他到州府去打官司,想要酒肆,归根结底,在您身上吧?您缺银子了,还是就是看锦棠不顺眼,告诉我,是哪一样,只要我能替你顺了心的,我都顺。”
到底是吃过奶的儿子,便不是她生的,心里始终是有她。
当然,这也是当初齐梅对陈淮安好时的初衷,她就要带出一个对她千依百顺的孩子来,然后拿他做刃,复当年陈澈杀了她儿子的哪一箭之仇。
齐梅当然不敢说有位京里的贵客看上了罗家酒肆,不惜财力无力,甚至于人命,誓要拿到哪间酒肆。
四万两银子啊,齐梅是为了银子才发疯的,已经搭上一个陈杭了,她又岂能收手?
只不过,这些当然打死都不能告诉儿子。
陈淮安空有一双拳头,耍不到老娘身上,气的一拳打在车框上,打的驴都打着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