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兵遣将
锦棠顿时转身, 拨腿就跑, 高声尖叫:“来人啦, 救命啊……”
两个神武卫的侍卫, 一人起肘, 一人接身体, 锦棠一句救命才喊到一半, 就给人放软,抱起,扔到马车上, 捉走了。
一个是皇帝唯一的子嗣,一个是首辅家生完孩子的儿媳妇,居然就在热热闹闹的满月宴上, 叫人给凭空捉走了, 而捉他们的人连踪迹都不曾掩,他就是神武卫的指挥使, 林钦。
而且, 林钦此番闹的可谓是轰轰烈烈, 满城皆知。
他绑了人之后, 大摇大摆出城, 命令侍卫们直接把小皇子和罗锦棠给带到了离京城二百里远的河间府。
早上绑人,傍晚到河间府, 然后,就在前往河间府的途中, 林钦命部下给皇帝送了份征讨檄文。
京城百官, 长达两个月的时间,几乎全在缴讨陈淮安,在于从各地而来的百姓们对抗,却不料,长期以来,忠心耿耿的宁远侯居然会直接起兵,叛乱。
日暮时分,皇帝在乾清宫中,此时文武百官集聚,皆在等首辅陈澈的到来。
过了半晌,殿门外的内侍们一阵喧哗,是陈澈来了。
“檄文在何处,读来于老臣听听。”陈澈说道。
皇帝摆手:“阁老,檄文朕不能读于任何人听,朕只问你,淮安何在,朕要见淮安。”
陈澈问道:“为何?林钦要反,左不过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天下的逆臣贼子们,古往今来用的皆是这一套,他起檄文,咱们应对即是,为何要找淮安。”
皇帝气到手都在抖,忍了半晌,终是亲自把林钦差人送来的檄文递给了陈澈。
陈澈不过扫了两眼,立即合上。
檄文确实是清君侧,但在檄文之中,林钦痛述黄玉洛的宫闱之乱,甚至明明白白儿说,皇帝在先帝多病时,与皇后私通,才有的弟弟朱佑乾,皇帝德行不正,他是替天檄讨,要求皇帝退位,自己要扶持小皇子朱玄林登基。”
多完美的劫持。
他先是告诉小皇子,说要请他去陈家给小阿荷贺满月,把小皇子从宫里哄了出来,再接着,又拿小皇子诱出罗锦棠来,皇帝与首辅两家的命脉,随即就握到了手中。
陈澈道:“皇上,林钦说这檄文,他要您亲自站到午门上,宣于百姓们听,徜若您不,他就要把檄文张贴到城门外,叫天下百姓都知。”
皇帝一巴掌拍在佛案上,震的桌上纸笔簌簌。
他道:“他手里有玄林,有罗娘子,朕此时起兵,他若伤了玄林,朕又该怎么办?”
陈澈家里还有个才满月,还在吃母乳的小孙女儿呢,他又能怎么办?
皇帝不停的踱着,忽而想起什么来,说道:“淮安,快去把淮安找来,他曾经就与朕说过,林钦必定要反,朕不曾信过他,快把他找来,看看他可有什么办法。”
半个时辰后,太监回来了:“皇上,陈淮安并不在城中。”
“他去了何处?”
“他留下的口信,说无论小玄林还是罗娘子,他俱皆会安安全全的带回来,请您此时就调遣兵力,准备好与林指挥使一战。”
*
马车只将锦棠和小皇子带出了城,出城之后,林钦随即弃车换马,让锦棠和小玄林也换了马,同趁一匹,由侍卫们拥簇着,就在他身后。
身后骑兵阵阵,于初夏的绿野上腾起黄烟,越过一片又一大片的良田,整支队伍纹丝不乱,所过之处,把夏眼看将收的麦浪齐齐被踏倒在地,遥遥望去,仿如过境的蝗虫,但比蝗虫更可怕,因为他们铁骑铁甲,队伍整齐有序,一看就是久经沙场,势不可挡的。
因是快马,一路到河间府不过三个时辰,等皇帝收到起兵檄文的时候,锦棠和小皇子已经到河间府了。
这河间府,本就是林钦小时候住过的地方,也一直以来,是他暗中为自己而布的老巢,离京城不远,又背靠渤海,攻可直达京师,一呼百应。
退可转入渤海,算是条活路,实在是个起兵造反的好地方。
到了河间府衙,林钦召集部下,便去陪兵布阵,商议接下来的攻防了。
锦棠和小玄林是由吴七伺候着。
行军打仗之中,一切自然以简为宜,一到地方,吴七便端了两碗小米粥,并两只馒头来,给锦棠和小皇子用。
锦棠接过粥来,问道:“吴七,你家指挥使就只占了河间府?”
吴七笑道:“咱也不知道呢,小的虽说伺候着咱们侯爷,可行军上的事,他是从来不与小的商议的,你来尝尝这馒头,他们大灶上蒸的,味道还可以吧。”
锦棠接了馒头过来,掰了一半给小玄林。
朱玄林并不接馒头,正襟危坐着,抬起头来,一双眸子里竟是锦棠从来未见过的老成,他道:“糖嬢嬢,陈大人曾经对父皇说过很多回,说宁远侯必定要反,但是父皇从来不曾在意过。”
“这种事情,不是人能料定的。”锦棠搅了搅粥,舀了一勺给朱玄林,道:“殿下,咱们奔波了整整三个时辰,滴水不曾进过,你先吃了粥再说。”
朱玄林簇了簇眉头,断然摇头:“糖嬢嬢,每每本宫读三国,其中一句记犹深:东汉末年,汉室日益衰弱,董卓废汉少帝刘辩立献帝刘协。曹操将献帝迎至许昌,并以皇帝的名义号令诸侯。
父皇常说,身为天子,被诸侯携持,是普天之下无出其右的耻辱。他说,徜若终有一日有这种事情发生,无论他还是本宫,皆要殉国,以血此耻。”
锦棠将他揽了过来轻拍着:“有嬢嬢在,你就绝不会成为献帝刘协,现在咱们吃粥,好吗?”
朱玄林抬起一双眸子来望着锦棠,被她眸中的镇定所感染,于是接过勺了了,犹豫着吃了一口粥。
锦棠一点点的将馍掰碎了,给孩子喂一口,自己也吃一口,吃罢之后,便与小玄林靠在一处,于他讲了些小阿荷的事情,望着窗外的夕阳渐落,等林钦回来找自己。
她不知道林钦为何要冒着杀头的风险劫持皇子,甚至不知道林钦为何而反。
要知道,上辈子的林钦,虽说一直以来倾向于太后黄玉洛,但就算大权在握时也没有反而,当南诏有乱,他还义无反顾就出征,去平乱了呢。
上辈子回忆里的那个林钦,与如今这个怎么他就完全不一样了呢?
她等了整整一个时辰,眼看暮色四合,朱玄林熬不住,终于睡着了,林钦还是未归,锦棠便坐不住了。
她出了门,便见两侧檐廊下,除了吴七之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全是守卫。
“你们指挥使何在?”锦棠于是问吴七:“我要见你们指挥使。”
吴七陪着笑道:“指挥使这不正在忙吗,罗东家稍安勿燥,再等上半个时辰,他肯定会回来见您的。”
锦棠于是点了点头,对吴七说道:“我才新生产过,这你们应当是知道的,这几百里的路程颠簸,我……”
她忽而身子一软,就向着吴七倒了过去。
吴七连忙双手将锦棠接住,回身喝道:“快,快去报咱们侯爷,就说罗娘子晕过去了。”
一个侍卫于是立刻转身离去。
回到屋内,锦棠歪在椅子上躺了片刻,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林钦带着股子风便奔进来了。
他还带着随军医生,疾步走了进来,便准备让随军医生为锦棠诊脉。
她生产之后,林钦还是头一回见。
她穿着件米白色提花压绸的短袄,系着一件妃红蹙金海棠花鸾尾的长裙,头上那枚别出心裁的绿玉凝华拧金丝簪,还是他从银楼之中千挑万选之后,赠予朱玄林,朱玄林又转赠予罗锦棠的。
侧首,白皙而圆润的面庞略有苍白,唇却格外的红润,她此时的圆润,穿过岁月,便有小时候那样的娇憨。
林钦原本都已经心如灰死了的,甚至在劫罗锦棠出京的时候,都不曾多看过她一眼。
但就在看到她脸的这一刻,他的呼吸瞬时便戛然而止。
“是为从小乞丐一跃而成为整个大明最尊贵的武侯,锦衣夜行,总无人能知,还是小时候在河间府乞讨时吃的苦太多,让你产生了如此狂妄的野心,就敢拿皇帝唯一的儿子作玩笑?”锦棠本是闭着眼晴的,忽而睁开眼睛,两道目光直逼林钦,厉声问道。
挥退了随军医生,林钦于一瞬间静了下来:“罗东家,皇上处死太后黄玉洛的那天夜里,你也是在场的,便在出宫之后,您也曾听陈淮安说过,太后与皇帝不顾人伦,私相乱/伦,禽兽不如。
这,便是本侯起兵的由头,是为正皇室血统,这个理由,可充足否。”
锦棠怕他要吵醒小皇子,也怕小皇子要听到这些东西,极力的压着手,示意林钦把声音压下去,哑声道:“那是上一辈的事情,更何况黄玉洛已经死了。人无完人,皇上待你不差,待朝臣,江山,无一不是亲力亲为,至于私德,我们不曾亲自经历过,就无权妄议。
先皇还在坟里躺着呢,他都未急,你有甚好着急的?”
林钦玉面冷然,哑声道:“这与本侯何干?本侯想要这大明江山,不过要个由头起兵而已。罗东家,你是个聪明人,本侯请你来,是为他是你于整个大明,除了皇帝之外最信任的人,从现在开始,你得负责照料好他,并劝慰他,让他相信本侯如今的所作所为,皆是为了他好。
否则的话……”
“否则的话呢?你还能杀了我不成?”锦棠反唇而问。
林钦一朝起兵,当然势在必得。他缓缓捏起一只颇为秀致,但又略显苍劲的手,一字一顿道:“当然,罗东家不是新生了女儿,难道说,你从此之后就不想再见你的小阿荷了?”
上辈子朝夕相处,曾经相伴了整整两年,这辈子在神武卫,锦棠也不止一次的见过林钦。
但她从未见过林钦犹如此刻一般,银白色的战袍上铜钉黯冷,他的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或者为人的同情心。
说起威胁着要她去死的话时,他的目光依旧冰冷无比。
转身离开前,他再冷冷扫了锦棠一眼,转身,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