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宁做务实的龟,不当追风的猪

去的时候空着一双手,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堆报纸。

里面,都是近几个月的《人民日报》、《新华日报》、证券三大报(《中国证券报》、《沪市证券报》、《证券时报》)。离三大步流星,几步回到了小马扎的位置。

视线掠过,徐汗青心底顿时清明了几分,孺子可教,他暗自赞叹,但嘴上故意找茬:“哎,傻小子,你抱一堆报纸出来干嘛,怎么着,报纸上写了明天后天要跌?”

昨日的新闻是历史,历史不会对将来指手画脚,它只会牵引着未来,按照周期律,重复着过往。

离三循着记忆,从报纸堆里轻易地抽出几份跟自己想一样日期的报纸,有的翻到头版,有的翻到政治经济板块,朝前递了过去。

“报纸老头子就不看了,你念吧。”徐汗青反复地翻滚手里捏的棋子,啪嗒,啪嗒。

离三拾起其中的一份《人民日报》,按内容挑着念:“2月2日的时候,发布了《关于推进资本市场改革开放和稳定发展的若干意见》……

“4月28日,提高部分行业固定资产投资项目资本金比例……”

“4月29日,发表了社论,坚决维护宏观调控政令畅通。严肃查处了苏南铁本钢铁有限公司违规建筑钢铁项目。这个项目是一起典型的地方官府及有关部门严重失职违规、企业涉嫌违法犯罪的案件……各地方各部门要不折不扣地贯彻落实中央确定的宏观调控措施,当前特别要把信贷投放和土地供给两个闸门,有效控制投资规模……”

“新华日报的,4月29日,严肃查处苏南铁本违规建设钢铁项目。”

念叨了几分钟,离三又挑了最近的报纸,“下面我就直接说日期标题。“

徐汗青面无表情道:“说下去。”

“5月8日,将从三方面实施土地控制。”离三一边翻报纸版面,一边说,“12号,开行严格把握信贷投向。14号,加强产业政策和信贷政策协调配合控制信贷风险。”

“5月15日,实施四项措施,做好宏观调控!”徐汗青插话道。

“是的。“离三点点头,一点儿不吃惊,他似乎从一开始就认定,徐汗青肯定清楚四五月份的宏观调控,只是在装聋作哑,又是考验自己。

徐汗青考问道:“这意味着什么呢?”

“冬天不仅没有过去,而且刚刚才来。”离三含蓄道。

一句话,顿时,引得徐汗青挑眉抬眼,眼里异彩连连,目光中无不充满对他的赞许,若非不是他以老顽童的姿态展示于离三的面前已经习惯了,不然依他退休前会不加掩饰地好好夸赞一番。

然而,在离三的面前,老顽童徐汗青仍然顽皮,他立刻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抽走离三手中的报纸,卷了卷又砸了回去,“小赤佬,说人话。”丢的时候,嘴角若有若无浮现一抹笑意。

“您还是别装了,股票这方面不擅长倒算情有可原,”离三直言不讳说,“政策这方面,我就不班门弄斧了。”

“讲。”徐汗青一反常态,不再疯疯癫癫、痴痴傻傻,收敛起笑,颇为严肃。

“其实讲不出什么,咱们股市的好坏,主要取决经济环境是宽松,还是紧缩。换句话说,得看宏观政策的目的。”

离三的话直接,但有几分道理。

跟西方的理论与实践不同,在那边,股市一直看作是发挥资本资源优化配置的交易市场,投资伴随投机,而在华夏,如一些经济学家和分析师认为的,是一个尚不成熟继续摸着石头过河的市场,在职能上,偏向于社会的调解器,而非资源配置最优化为优先。

往往,一个可能或左或右的风声,一个疑似利空利好的政策,会使股市像风中草、水中萍,改变了东西南北的走势,而对于半流通的股市,更是如此。

“这次是什么目的?”徐汗青明知而故问。

离三把收起的报纸放在一旁,“天气太热了,把某些人都烧毛躁,是时候泼点冷水,降降温。”

徐汗青面色不虞,轻哼了一声:”难道事先没给他们预冷过吗!去年年初的时候,已经在不少场合吹风,释放信号,可是呢,固执己见,盲目立项,全当成了耳旁风。”

离三明白,徐汗青所指的某些地区,大干快上,力争重化工业的上游,不惜不顾中央三令五申的趋热警告,快马加鞭,马不停蹄地催生本土的工业规模化、极大化,甚至玩起干起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把戏,明着应付督察组工作,背地里不信邪,我行我素,“盖几个钢铁厂、水泥厂,还能把我的官帽撸了!”

结果,重视了局部的利益而疏忽了整体的思维,导致固定资产投资逐月飞涨,钢铁、水泥、电解铝、房地产、金融等部分行业过热,对油、运、电的需求缺口不断地方大,像跟马开合喝酒那次听的电视节目,“煤电之争”,便有关节在其中。

“所以三月份,不是不再纵容了,采取货币紧缩、信贷限制、上调利率、提高资本金比例种种手段,拉紧缰绳,争取把马拉回马栓,避免成了脱缰之马,一股脑乱奔,造成重复建设、产能过剩等情况,到时候一片鸡毛,包袱还得由上面背着。”

离三抖了抖手里的报纸:“也正因为此,今后一段时间,必然是紧缩性的货币政策兼财政政策,首要的金融必定管的严,那么严重依赖资金流通的股市,今年由熊市转向牛市的契机已经消失了。最明显的征兆,莫过于开春到现在的大盘行情。之前,不是有一波小阳春吗,上到了1300,这会儿不又下挫了吗!”

“嘿,是呀,那年初开的正好的‘五朵金花’,现在不就蔫了吗。嗯,对,你说的有道理。”

徐汗青把右手化的拳头拍在左手掌,刻意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可由于太刻意,倒显得假比真多,明眼如离三,一下便瞧出来,事实上老人早一清二楚,或许懂得更多。

他突然像挑剔的美食家,砸吧着嘴说:“不过貌似还少了点什么。”

连思考都没有,离三脱口而出:“您说的是不是入世?”

自成功入世,根据协议,将逐年逐步地放开部分地区及行业限制,一直到零六年,即五年内,包括金融、商业批发与零售业、建筑、教育等9部门90个分部将结束过渡期,今年,则是对国外的金融业(银行业、保险业、信托业等)开放市场。

徐汗青欣慰地一笑,果然没看错,是一条潜龙。他一边摸了摸下巴,一边说:“但远远不够,形势只是条件,关键在根。根是什么?”

“人得感冒,天冷衣少是次要,重在体质。”离三郑重道。

徐汗青挑眉,故作不屑道:“嘁!它是一箩筐,别什么都往里装。少卖关子,说具体点!”

“创立的时候,是本着实验哲学,出于胆大的试和摸着石头过河,而搁置了计划和市场的思想冲突的问题,因而在矛盾思想下设立的各方面机制存在着隐患缺陷,像全流通、上市条件、上市对象、股票发行核准等问题,已经阻碍了市场经济的发展,不破不立啊。否则,日益积累,长此以往,势必会出现八十年代推行的双轨制一样的弊端,留下漏洞给不法分子有机可钻,滋生出权钱交易笼罩的灰色地带,倒爷不就是这种衍生的产物?”

“现在的大庄黑户难道不是吗?”徐汗青直接捅破了窗户纸。

他掰着指头例数:“中科系、银广夏、亿安科技、东方电子、蓝田,哪个不是呢。像吴以克怎么说的来着,股市很像一个赌场,而且很不规范。赌场里面也有规矩,比如你不能看别人的牌。而我们的股市里,有些人可以看别人的牌,可以作弊,可以搞诈骗。做庄、炒作、操纵股价可说是登峰造极。”

“说到底,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不方不圆就是畸形。”徐汗青下了结论。“很多人,就是因为这样的畸形,把自己的心理都扭曲了,把股市当成了屠宰场,用黑箱操作当刀宰投资者,作孽啊!”

离三劝慰道:“您也不要太偏激,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您看诚成、托普、科利华不是吗?”

“哼,他们是咎由自取。”徐汗青面色铁青。

玩火者,必**。大庄黑庄,面对着证券市场这一处女地,不像勤劳本分的农民,像投机取巧的二流子,不种高粱玉米,倒跟《白鹿原》的白嘉轩一样,学种起了罂粟,只顾着利益,浑然不顾这片憨厚纯朴的土地,在罂粟破壳发芽以后,将以何种疯狂的形式蔓延扎根,汲取疯长,把地几乎种废了。

而种的人,更是抹了猪油黑了心,哪一个不是在昧着良心,瞒着真相,肆意编织谎言、玩弄题材、制作噱头,疯狂地炒作概念、操作股价,宛如哄骗村民,种在地里的罂粟是制成医用的鸦片,而不是贩卖给烟馆供人吸食,虚假无比,却获利颇丰。

置办起了车马,购置了房宅,钱运亨通,富贵吉祥,借着一身又留过洋、上过学的背景,功成名就,光环加身,一下子成了儒商精英的典范,在吹捧中,人们淡忘了,他们也健忘,忘了一切的罪孽恶行还蜷缩在角落,正巴巴地望着期待哪天能亮个相。

然而,亮相的机会没有,倒角落里变得越来越挤,他们就剩没在道德法律的制高点脱裤撒尿,不成体统。但是,亮相的机会来了,他们却倒了,犹如孙猴子在五指山的一泡尿,来了五百年的镇压,他们的所作所为,待那山崩,待那江涸,潮水退去,终于公之于众,原来自诩一个个斯文者,嘿,全是赤身裸游,一群混蛋。

“你也学金融,但记住,要踏实,不要踏虚了跌倒。”徐汗青嘱咐道。

“您放心。我就是头王八,慢慢爬,学不了野猪追风口。”离三说笑着,内心里补了一句,再说没风了,猪还能活?

徐汗青抄起一份报纸,翻了翻,翻到一则德隆系老三股高台跳水的新闻,意有所指:“也不要太狂妄,更不要狂想。想一口吃成个500强大胖子,不过是虚胖,走两步就倒了。”

说的轻描淡写,可离三知道,被誉为“股不在优,有‘德’则名”的德隆系这一倒,可不是小孩子栽跟头,而是一头庞然大物骤然摔了一跤,摔得可谓是震天动地,合金股份、湘火炬、新疆屯河,截至离三目前看到的三大报,就已经蒸发了足足百亿。

至于它的当家人,金融大鳄唐某人,无疑是落地的凤凰,摔惨了。

叮叮,叮叮,搁在桌上的诺基亚振动着,徐汗青拿起手机,问道:“谁啊?”

“徐老,是我,守行,不好意思打扰您清净了。”

“噢,小刘啊!”徐汗青朗声道,“能让你给我这糟老头打电话,是出了什么事吧?”

“徐老,唐他这次亲自到银行,说是想求见您。”刘守行在电话里的态度极其谦恭。

徐汗青沉吟了一会儿,轻声说:“我跟人正下棋呢。”

“徐老,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