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千古之耻(一更)

龙椅被遮以绛墨色龙章辑丝缎布,以十六根长担上下左右架住,二十多个宫卫合力,将龙椅从安放了三百年的太央殿里抬了出来。

宣延帝上了龙辇,龙辇宽阔空敞,宫灯明亮,暖香清幽,南宫皇后端坐其中,一身湘鸾凤翔方云深青色长衣,未着冠,未上妆,发饰只有一支珠翠牡丹衔珠,面庞素净。

宣延帝撩袍坐正,望着前方,淡声说道:“龙辇当配冠服,皇后这身简素衣着,礼制呢。”

南宫皇后面淡无波,说道:“礼已崩,乐已坏,礼制,是什么?”

“皇后,在讥讽朕?”

“本宫不敢。”

宣延帝冷冷一笑:“你以为,朕不会心痛吗?”

“是吗?”南宫皇后说道,“陛下的心痛,其实痛与不痛,也就如此。”

“放肆。”宣延帝眉头一皱,语声变厉。

南宫皇后也笑了,她转目望向车窗,帘子是垂着的,宫灯之下,缂丝绸布细腻柔美,是当朝最精致的工艺,绣着腾飞的祥云。

她没再说话,能说的,早已在他耳边说够了。

有什么用?

大臣们五人一辆马车,车马在皇室勋贵之后,他们被与家眷隔开,四周护卫人数要更多。

现在大臣们坐在马车里,已算宽敞的马车因人多而显得逼仄,车内昏暗无光,借着外边的火把能够幽幽看清彼此的脸。

谁都没有说话,因为外头都是耳朵,而且也不知能说什么,几日没有好好休息,他们现在冻的腿麻手僵。

不知过去多久,听得远处内侍尖锐刺耳的声音高高响起,数个年岁已高的大臣沉痛的闭上了眼睛。

车队缓缓出发,一辆一辆轮来,车轮倾轧过霜雪,微微颠簸着。

不同于其他朝臣,虞世龄脸上神情颇为轻松自在。

他抬手掀开帘子,望着外边,整齐划一的禁卫军面无表情,马蹄踏在雪地上,那一簇簇火把的光,将雪地映做橙色。

东城宫门去往举央城门的道路全被肃清,那些纷乱未离去的百姓们站在路旁巷道里,望着浩浩而来的车马,瞪圆了眼睛。

这样一个冰天雪地的寒夜,这是干什么,这是要去哪?

“皇上!”人群里边有人忽然伸手指向长队里的一辆车,又叫道,“那是皇上!”

六马牵引的龙辇宽而大,富丽明煌,奉车都尉坐在车辇外,形容威武庄严,其下长板各坐六名舆马司阶,目不斜视。

有人跪倒在地,高呼“万岁”,旁人受了影响,也一并跪下,渐渐的,磕头在地的人越来越多,有高呼万岁的,有大声问皇上是怎么回事的,也有请命,求皇上做主的。

有人跪,便有人不跪。

不跪的人抱着怀里的包袱,愣愣的望着马车。

惊吓了一日,如今再见这庞然长队,他们说不出话了,似乎那柄高悬的灭世利剑,终于斩落了下来。

举央城门内有一条开阔的江河,是长明恒山的安河支流,淌过京都。

百年前扩城时,将城墙外移近三十里,将这段江流留在了京都东北,谓其兆安河。

兆安河共三座大石桥,大雪将兆安河封冻为镜,百姓们聚在大安道江边,被京卫隔在身后,望着远处而来的灯火。

江风浩大,吹得人瑟瑟发抖,随着灯火而来,山呼海啸般的万岁也在传来。

夏昭衣盘腿坐在江边酒楼的飞檐上,身形隐在黑暗中,居高临下,看着越来越近的火光。

“真可笑。”她很轻很轻的说道。

一国之君,弃城而逃,千古之耻,还要这般声势浩大,奢靡铺张。

你是在跑路,还是在庆功?

大安长街外的一条胡同里,一匹骏马朝这边奔来。

胡同狭长,人影慌忙朝两边散去。

骏马忽的止步,前蹄扬起,带起一片细粒雪花。

沈冽勒马,朝前望去。

狭窄的胡同口外,一辆马车正艰难前行。

“让让,让一让!”

“你们别挡着我!”

“让开!”

……

从前而来的百姓抬头望到骏马上的少年,皆暗道长得俊美,不过这胳膊……血?

沈冽浓眉微皱,扯绳准备离开。

听到那人又叫道:“笨手笨脚,倒是快点!我乃京兆府的人,你们别挡着我办事,散快点!”

沈冽抬眸又望去,便见那辆马车登时被更多人围住了。

“官老爷?”

“您真是京兆府的人?”

“官老爷,如今这到底是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

“您救救我们吧,官老爷!”

……

“你的话可真多。”车厢里面传来一个无奈声音。

沈冽想了想,轻扯马缰,缓步跟了上去。

围来的人越来越多,李从事手里的马缰都快被人夺走。

朱岘坐在车厢里边,不敢出去。

车厢里昏暗无光,还有一股难忍的气味。

朱岘手里捏着封皱皱巴巴的信,上边写着“朱岘亲启”四字,他今天反复看了又看,信上内容早已会背,他现在心里有多不安慌张,他捏着这封信的力道就有多大。

李从事在外头被层层围困,已经快哭了。

前面那些叩拜声渐渐传来,逐渐盛大。

李从事伸手指去,叫道:“对对,皇上,皇上来了,你们找我不顶事,快,去找皇上!”

人群一顿,皆回头望去。

“对,皇上来了!”

“快走!”

“咱快去见皇上!”

那可是皇上,天命之子,大乾国君。

看着人群跑开,李从事“呼”了口气,冷汗一身。

“大人,”李从事很轻很轻的说道,“可吓死我了。”

长队缓步而来,一马当先的,是威风凛凛的镇国将军钱胥天,后边跟着金吾卫统领和天荣卫正将,以及他们的副将。

年轻健壮的士兵跟在长队两侧,宽阔的队列中间,宫中内侍太监和为数不多的秀丽宫女缓步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