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4章 第 724 章
五十年后。
纪墨制作的古琴被放置在一个琴盒之中, 安静躺在某个箱子里面,上面没有重物压着,但显然也不是什么常用的东西。
房间是个卧房,看起来还不错, 各种摆设之类的, 不能说十分名贵, 却也不便宜, 桌上一个笔洗都是上好的玉石雕刻而成,再看其他的东西, 一样样,都很合适。
还没见到房间的主人在, 可看到这些东西, 就能感受到其主人必然是个淡雅高洁之人。
“这是哪里?”
纪墨一眼就认出这不是自己住的那个房间, 往外面看一看,很好, 这个院子也不是自己的那个院子, 外面不远处的假山湖泊之类的, 还有附近的银杏树,一看就不熟悉。
是哪个大户人家?
心中隐隐有个念头, 也许是自己那个徒弟?
房间的主人是傍晚时分回来的, 那张脸,虽然有些苍老, 但纪墨一眼就看出了对方的确是自己的徒弟。
可能是因为后来得了名医的诊治,或者是常年用药膏起到了淡化伤疤的效果,又或者干脆是时间沧桑, 皱纹和斑点让那些疤痕不再显眼, 看起来就多了几分好似慈眉善目的长者才有的仁善。
“行了, 不用管我了。”
老人摆摆手,没了人搀扶之后,他行走起来,能够看出腿脚其实不是很灵便,纪墨想到了他早年受过的伤,那么严重的腿伤,后来能够走路,都算是纪墨正骨的效果好,又用了好药的结果,现在看来,倒也还不错。
独自一人回到房间之中,先一步进来的下人已经在房中点了灯,暖色的光芒下,这一室清冷淡去许多,也多出几分暖意,
床铺整理好,用汤婆子仔细暖过,还在脚下位置塞了一个,保证一整夜安睡不会冻醒。
熏香也点上了,漂亮的铜制香炉上是莲花纹样,冉冉香气升腾起来的时候,自然便有几分悠然。
床帐放下来,轻透的薄纱上有着水波纹,还有兰花,清净幽深,似能让人闻到那股雅致气息。
纪墨看着那坐到床边儿的老人,对方的身形已经看不出少年时候的样子,不,还是一样的,被纪墨捡到的时候,他就总是那样佝偻着,就是日后腿治好了,走路的时候,似也有几分别扭,总是塌肩膀,看着就没什么气势的样子。
若是揣着手缩着肩往哪里一站,不看那满头的黑发,也如小老头一样,青春年华,早早就多了一层沉重的暮气。
每每唯有谈到仇恨的时候,他的眼中才能多出一股光,明亮得有股鲜活气,好像那时候他被纪墨留意到的挣扎求生的样子。
以前,祝容总是爱刺激纪墨,问他是不是还想报仇之类的话题,当时纪墨觉得祝容很是无聊,这种事情还需要问吗?明知故问。
他不止一次表态,几乎已经表态出了一些疲态,不再乐意回答这样的问题。
可当他有了徒弟之后,看着暮气沉沉的徒弟,也总会问类似的问题,看着他的眼中多出明光来,那个时候才觉得他还是活着的,并继续努力活着的。
虽然纪墨觉得自己和祝容反复问这种问题的目的不一样,祝容是希望看到他更加深沉,而他是希望看到徒弟更加鲜活,但,他们总还是做了一样的事情,都是爱问这种讨人厌的问题。
“你也老了啊,看你的样子,你的仇应该是都报了,不知道你那个渣爹怎么样……”
纪墨轻声对着老人说,他知道对方听不到,这些话,只能是说给自己听。
他这个徒弟的仇恨说来就是一句话,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
只不过渣爹一开始渣得没有那么明显,正如很多人都会把过错怪在女人身上一样,在此之前,年少无知的少年从来没觉得自己爹很渣,正妻没了,续娶的事情是不需要经过儿子同意的,更不要说娶的还是他的小姨,说是要更好地照顾他。
这些都好似没什么问题,小姨变后妈,进门之后也对他很好,一直捧着他,娇惯他,他要什么都同意,生生把他捧成了一个不知四六的纨绔子弟,在他习惯了每次被渣爹训都有后妈来帮忙的时候,后妈的儿子诞生了。
这本来没什么,他也没想过害那个小小的孩子,可,孩子生病了,种种证据都表明跟他有关,他不承认,当然不承认,他凭什么那么做,年岁差那么多,一个孩子就能威胁到他的嫡子地位吗?
后妈这一次没有帮他,只是哭,说他可能不是存心的,只是一时想不通之类的,自责自己疏忽了对他的管教。
渣爹越听越怒,行了家法不说,还打断了他的腿,再后来,宛若图穷匕见一样,让他知道了家人的真面目……他被毁了容扔出来,没有被直接杀死的原因,可能是渣爹不想沾染杀死亲子的罪孽。
纪墨听过他的痛哭,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就是那样大到无法让人接受的变化,可,不接受又能怎么办呢?
一个少年,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少年,无计可施,勉强求生就是他最大的挣扎了。
“师父,你说的对,其实没有什么难的,一切都很简单,本来就很简单。”
为之痛哭,为之仇恨,也不过是因为在意罢了,等到不在意的时候,那些人又能如何呢?
老人睡梦中的呢喃,像是说出了心中所想,可眼角,却还是有泪珠滑落。
纪墨轻叹,想要为他掖一下被角,手从被子上穿过,才发现已经无能为力,看着他的样子,又是一叹。
看起来还好,可,真的还好吗?
冷冷清清的房间,仿佛没有什么外人来,也的确是没有外人来的,经常跟他在一起的只有下人。
是没有亲人吗?
也不是,纪墨看到有人来央求老人,想要跟他学习乐师之技。
“你学不了。”
看着面容青春的少年,老人一句话否决。
少年不肯认同,他反复央求:“为什么学不了,爷爷,除了我,咱家再没人要学了,你就教教我吧,总不能好端端地让这一门技艺失传吧。”
他说的话很有道理,纪墨在一旁点头,对啊,无论怎样,技艺总是要传下去的。
“你学不了。”
老人还是一样的拒绝。
少年不肯罢休,在反复央求无果的情况下,一次趁着老人不在,偷偷来房中偷偷翻找,找到两本书,藏在怀中带走。
纪墨眼尖,一眼就认出那分明是自己写的书,上面的内容,应该也是有心乐和战乐之技的。
他倒没什么想法,谁都能学,只要用心,能够学到,能够传承下去,就很好了,至于学到这些技艺的人会做什么,只要不违法就好。
其他的,也不能管更多了。
老人事后发现了,沉着脸,再要找这个孙子,却找不到了,对方早知道会惹怒老人,竟是直接离家出走了。
“这混账,他知道什么!”
老人在房间之中骂了一句,骂过之后也没了办法,只能让人去找,同时,也不得不把收徒的事情想一想了。
他本来是没想要传承这一门技艺的,可既然禁止不了,还不如由他来寻一个靠谱的传承人。
正如纪墨当年一时趣味之想,毁容还真的成为了选择继承人的“传统”,老人找了一个乞儿,询问他是否愿意跟他学艺,不求别的,就看他已经毁了容貌,满足了先决条件。
这有什么不乐意的呢?
乞儿本来就不是在意外貌的人,不要说他的脸上只是麻子程度的毁容,就算再有什么不满足条件的,让他拿着刀子划破面皮,他也不会有任何的犹豫。
【请选择时间,一百年,两百年,五百年,一千年… …】
“一百年。”
眼前的光线有了些变化,眨眼之间仿佛已经穿梭到了百年之后,面前,是一座茅屋。
茅屋土墙,木质的家具上连一个雕花都没有,看着光秃秃的,很是空旷的感觉,总共也没两样家具,床,柜子,桌椅,一眼可以看完的室内有几分狭小。
柜子之中,古琴就在其内,还是那个琴盒,里面没有多余的东西,没什么变化,但是这环境,也真的是变化太大了吧。
骤然从一个富贵环境之中,到这种贫困的环境之中,纪墨不觉穿过土墙,来到外面看了看,这是一个半山腰的茅屋,说是茅屋,可能还是有些小瞧了对方,不止一座的茅屋俨然成了一个农家院的样子。
挺有古朴之意的。
可是那个乞丐徒孙?
不,一百年,也许是徒孙的徒弟?
纪墨已经不想深究具体是谁,除了他的徒弟,剩下的,跟他的距离都远了,他就算认识对方,对方也不认识他,完全没什么意义。
更何况,说不定这张琴被他徒弟送人了呢?
心中想着这些,纪墨在周围转了转,发现这里很是空旷,竟是没有什么人在,连个下人都没有,四处都是冷冰冰的,灶台都没有火,也不见什么食物衣物之类的,不似有人居住的样子。
难道是被遗弃了?
不对吧,这张古琴,好歹还是有些价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