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1 章

关于那个细思极恐的问题, 纪墨没有再想下去,徘徊在两种选择之间,一种是正向的, 只要朝前走, 起码不会有生命之虞, 另一种明显剑走偏锋,若是闹不好,一尝试就是死, 作死什么的——还是稳重点儿吧。

纪墨从来都不是那种不够稳重的孩子,在其他的同龄人因为好吃的好玩的分心的时候,他按着老师和家长的期许,老老实实学习, 在学习成绩低被训斥的时候,哪怕是青春期, 也没产生丁点儿就这样不学了的逆反心理,而是乖乖地扭头再学,学不好就多学多做题, 主动给自己买教辅书买试卷什么的,应该是其他人眼中的书呆子了吧。

学到最后, 这条路上, 似乎也没几个至交好友, 看着别人休息下来拿着篮球去打,或者三五成群约着网吧打游戏,要说不羡慕, 不太可能, 但那种羡慕太浅, 浅到视线转移到桌面上等着完成的试卷上, 就把所有都抛之脑后,专注于学习了。

从一开始,纪墨对自己优点的认知,对系统这样的勉强可以称之为学习系统的存在选上自己的认知就是他会学习。

这个“会”不是说较之其他人有什么出色的地方,别人一个小时学完的,他十分钟搞定什么的,没有那么天才,可能还要花更多的时间,但他在学习的过程之中,即便会偶尔分心他事,却也只是分心一瞬,很快就会调整好自己,重新回到学习的轨道上来。

纪墨自己觉得这跟“一根筋”“书呆子”还是不同的,他知道优劣,知道取舍,更知道长短,却还是愿意为了一件短期内无法看到收益的事情投入进去,期待长久之后的获利,或者,干脆没有什么获利,在攀登高峰的路上,所看到的风景,以及那峰顶的风景,难道就不是对自己的嘉奖了吗?

他的功利心没有那么重,所以对这些,总也不强求,只是做一件事,总要有一个结果吧。

总要有一个结果。

在听到瓷瓶落地发出的清脆碎裂声之后,纪墨脸上的表情不是愤怒不是伤心,亦没有多少怅然——这就是结果啊!

两百年,就碎了。

“代章兄请看——”

地上,若干碎片大小不一,本来就是被强行黏合在一起的,又经过了漫长的时光,若是能够好好保存,说不得后世有幸还能进入博物馆,让后人为了修复师的手艺而惊叹。

但,世人总是不给物品以宽容。

刚才,就在宝物鉴赏的环节,有人质疑这个瓷瓶如此完整无痕,不可能是碎片拼合而成的,瓶子的主人,这一位,就直接把瓶子摔在地上,从地上捡起那些碎片来,让人看其上的胶痕。

修复留下的痕迹,哪怕小心翼翼地遮掩,但在这种故意损毁之下,遮掩的那一层掉了,剩下的就是丑陋而斑驳的痕迹了。

历经百年还坚固如初的胶,恐怕少有,即便修复师制胶的手法已经是纪墨认为颇为科学的那种了,可能还是某些化学黏合剂的前身,但,现代的胶都可以溶解,没道理古代的反而不能了。

即便没有相应的试剂溶解它,时间也是最好的溶解剂,无声而缓慢地消磨着它的牢固特性,让它展露出那羞于见人的丑陋痕迹来。

“这,这——也不止于此吧。”

被称为代章兄的中年人愣了一下,有些无措,他已不是少年,眼中却没什么阴霾的清澈,见此莫名愧疚,直接道,“这鹤瓶难得,至今未见一样之物,还不知是何年代,便是修复而来,这般手艺也是罕见,更显珍贵,如今因我一言而毁,我之罪也。——此物,我定偿之。”

这是一个自发筹办的鉴宝大会,各人把自家的宝贝拿出来,一同鉴赏,未必非要评一个一二三出来,却也是在彰显自家的实力,能够拿出怎样的宝贝来,本来就是在显示家底,从而挑选合适的门当户对的合作伙伴。

古人讲究谦逊,便是商户人家,也不会大哧哧地说自己家有多少钱,给人报家底,一显粗俗二显张扬,都不是合作首选。

出示宝贝就含蓄多了,宝贝价值高,似与炫富等同,不够低调?不要紧,还有捡漏一说,图的不就是眼光好吗?既然在选宝贝上眼光好了,推而广之,在商业上,选商品选商路的眼光总也不会差了。

这种比拼是多元化的,自家拿出来的宝贝价值低也没关系,只要得到它的价值更低,还是赚的,那就赢了。

这般鉴赏下来,也不伤和气,彼此乐呵呵团团夸耀一遍,心里就对在场的各家有个数了,可以作为挑选合作伙伴的参考。

在这种一团和气的场子上,突然碎了一个瓷瓶,主动摔碎的,还真是石破天惊的一幕,不少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了。

“诶,这算什么,明明是我自己摔了与你看的,若是非要让你赔偿,难道我是故意碰瓷不成?”

瓶子主人笑吟吟说着,全不以为意,“其实我也早都好奇了,祖宗传下来的东西,轻易动不得,如今有机会摔了听个响,顺便看看到底是不是碎片拼成的,解了心中疑惑,也是多谢代章兄给的机会了。”

那人说着抬手向四处施了一礼,道了一个歉,“惊扰各位了,是我的不是,只当给大家听个响了,在这里祝大家碎碎平安,岁岁平安!”

“这、这怎么可以?”代章兄有些不好意思,听得是“祖宗传下来的”愈发显得珍贵了,手脚都要没处放,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算什么,就当交个朋友了,代章兄莫不是瞧不上我徐某人?”那人说着已经走近了,听得代章兄连忙摆手否定没有这个意思,又笑着道,“我们这也算是千金交友了,我说这瓶子值千金,代章兄可不要觉得狂妄。”

“不狂妄,不狂妄,这样的手艺,本就是老物件,便是千金也只有少说了的… …”代章兄看着那已经被下人捡起来收拢到盒子中的碎片,心中满是遗憾,眼神之中都透出来了。

“哈哈,实话说,我早想砸开这瓶子看看了,代章兄可不要怪我借了你的由头,实在是家父的鞭子不好吃啊!”

徐某人说话间又拉近了距离,这话题就很平易近人了。

纵年过三四十,家中老父尚在的,也不敢说自己就没在儿子面前挨过训,鞭子当然是少数,却也不乏拿家法吓唬人的。

代章兄随着笑,脸上的神色也因为这一笑而放松了些,就此跟徐某人继续交谈下去。

“这徐广,是个狠角色啊!”

一旁有人窃窃私语,正是看到这一幕,心中惊叹。

“不仅狠,还要有心计,更能抓得住时机,做得出的魄力才行,放到你我身上,便是此法能行,咱们又怎么舍得?”

说话的人拿来的也是个瓷瓶,看着桌上瓶子,若看家中小女儿一般,满眼的爱怜之色,他们拿出来的都是心爱之物,纵不十分爱,也舍不得把好好的东西毁了去,家大业大,哪个却也不是摔瓶子炫富的人家。

“可不是么,这千金之响,纵不是我家,也听得心碎啊!”

这说的话,若是被那位代章兄听闻,定要引为知己了,可不就是这么个意思吗?

看着好好的东西被毁坏,哪怕不是自己家的,难道就不可惜,不心痛吗?

像是在看一场悲剧,而后隽永于心。

想必以后代章兄想起这位徐广,都会记得这种令人心痛的感觉,时日久了,说不得还有些为之心痛了。

某些感情总是能够混同的,那种对自家子弟的怒其不争,日后会不会也落到徐广身上,为了让他挽回这一笔千金之失而给予种种好处呢?

这一瓶子,摔得值,未来可能换得许多“千金”回来。

这一瓶子,也摔得不值,能够留作后世鉴赏的可称为艺术品的存在,就因为换取一个商业机会,换取若干“千金”而碎,艺术的殿堂之上,恐怕不少人会为此哀鸣吧。

有些东西,总是不能用钱来衡量的。而在一些人眼中,它代表的只是钱,以及赚更多钱的机会。

纪墨一叹,多少代人在这个瓶子上感受到的喜怒哀乐,到此全都散了,以后再说起,没个凭依,又能记住多少呢?

宛如那历史之中不曾留下证据的文字,若连文字都不记载,以后又有几人知道呢?

考试之中的过场几乎没有,两场鉴宝会宛若只隔了一道屏风,而同样的欢笑,却又让人体会不同。

最后看了一眼那徐广和代章兄说笑的一幕,纪墨已经无法推断徐广的身份了,同是徐姓,若不是自家小徒弟的后代,也许会让他的心理上感觉好受一些——东西总不是毁在自家人手里。

罢,罢,罢,总是管不了的。

纪墨放空思绪,随着那莫名的牵引回归,像是被放飞的风筝又被收回来了一样,回到身体,感觉到实质的束缚,心累。

瓷瓶还在桌上,如今还是归属未定之时,是否可改?心中模糊有感——不能改。

某些东西,未曾看到的时候,它还是薛定谔的猫,活与死之间,一旦看到,便是某种必然,他的更改许会殊途同归,亦或更惨,甚至如同某种蝴蝶效应一样影响自身,只要有一丝影响自身的可能,纪墨就不会去做。

这种谨慎,也许呆板,也许可笑,却也是无奈之选,有几人,能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来图一时意气?也许别人能,但纪墨不是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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