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 79 章
刘小丫第二天起早回自己生产队去了,走前悄悄跟夏菊花说,自己来年初二的时候都不打算再回平安庄了,让夏菊花有事儿的话给自己捎信。
夏菊花没觉得刘小丫心太狠,看看她婆家呆的地方,就知道当初孙氏给她找的婆家有多敷衍,这次又让刘小丫在侄子侄媳妇面前没脸儿,人家还肯回平安庄才怪呢。
不光刘小丫不想搭理孙氏等人,夏菊花也把给孙氏和刘四壮两口子派工的任务,不厚道的交给陈秋生。陈秋生能再推给别人吗明显不可能的事儿,他也就不费那个劲了,孙氏就让她跟着陈路生一起打扫猪圈,为生产队养猪做好准备。
刘四壮更好说,把各家收集的农家肥,都交给他准没错。至于孙桂芝,不是愿意说话吗,村里还有五头牛呢,牛棚喂牛的活交给她,她有能耐就把五头牛都挑唆的不干活。
听到自己被派的活,孙氏几个想反对都不知道该跟谁反对:问夏菊花吧,人家这些天都在跟着薛林两位技术员商量春耕大事儿,没等他们靠近,就有社员拦着怕他们捣乱耽误工夫。
有心想让刘二壮替他们出头,刘二壮就跟听不见看不见孙氏的哭骂一样,自己到点儿上工,下工就回东厢房猫着,连门都不带出的。
折腾了几回,孙氏知道刘二壮也不待见自己这个亲娘,反而老实下来——人家陈路生都没把她当个人使,只要每天按时出现在猪圈里,孙氏就是坐在猪圈边上一天,陈路生都不会说一句话。
除了冷点儿,跟在炕头上坐着也没啥区别,孙氏彻底老实下来。孙氏都老实了,刘四壮和孙桂芝两个也没啥蹦跶头儿,跟着老实下来。
平安庄总算恢复了孙氏四人还在学习班时的安静,夏菊花的心却再一次悬了起来:哪怕地已经翻过,草也长的没过了脚面,可旱情开始显现,红薯种植时的第一茬水,还没有着落。
“队长,你说现在就把咱们的渠跟河道打通?”陈秋生已经跟夏菊花、五爷三个人在湙河边上站了多半天,还是有些不赞同夏菊花的决定。
五爷也觉得现在打通有点儿早:“咱们的渠刚修到一半,现在就打通的话,万一河里水大了想堵可不好堵。夏天要是下两场大雨,地里涝了的话,红薯可就白种了。”本来今年换了育苗办法,红薯用的那么少,五爷就觉得不靠谱。
夏菊花知道这两个人担心什么,她更知道河里水大的情况,今年一年都不可能出现——天上一滴雨都不下,河水只会越来越少,最后将够人和牲口吃的,上哪有多的水让地里涝?
所以她十分坚定的说:“打通,不光要打通,还得明天就开始通水。”
各生产队要打通水渠与河道之间的屏障,并不全由自己做主,因为在公社、大队的规划中,各生产队的水渠最后要连在一起。
如果某一个生产队自己的水渠打通了,没有及时通知跟它相邻生产队的话,一旦两个生产队之间的屏障不牢,很容易把别的生产队水渠给冲毁。
跟平安庄相邻的是小庄头和三队,小庄头的水渠修的进度跟平安差不多,两队都有接河道的水口,平安庄打不打通水道对小庄头影响不大。
三队却需要跟平安庄的水渠接上之后,通过平安庄的水渠接通河道,两队的水渠之间,还有将近二里地,所以就算平安庄打通水道之后真出现大水漫灌,灌到三队也早着呢。
不过夏菊花还是骑上自行车到大队部找了李长顺一趟,告诉他平安庄生产队要把水道打通。李长顺听后看了夏菊花好几眼,问:“你是怕一直不下雨,红薯浇不上水?”
因为各生产队扩大红薯种植面积是自己提议的,所以夏菊花毫不犹豫的点头说:“大队长,冬天下的那两场雪,连地都没盖全。我怕现在不把水道打通了,过几天上边大队先引水的话,湙河里没水流进平安庄的田里。”
李长顺沉默,他当然知道红薯再抗旱,可刚栽下去时的头茬水得跟上,不然苗育的再好也白搭。因此问夏菊花的是跟水道没啥关系的问题:“你们那红薯苗长的咋样了?”
“已经长出七八片叶子了。”
“这么早长出七八片叶子,种到地里能活吗?”李长顺有点儿担心,就算水道打通,红薯种进地里,天气还有些冷,种下的红薯会有闪失。
今年的情况不乐观,损失一点儿粮食都让人心疼,更是各生产队不能承受的。因此李长顺要问平安庄的红薯苗,真能供得上整个大队所有生产队种吗。
夏菊花上辈子种过插秧的红薯,所以可以肯定的向李长顺点头说:“听林技术员说,现在还不是种红薯的时候,得等到红薯藤再长长才行。”
既然红薯藤还要再长长,倒是有功夫打通水道。李长顺点了头:“那行,我也通知一下小庄头,让他们跟你们一起打通。就是三队那儿是个麻烦,跟你们生产队的渠根本连不上。”
这话又让夏菊花不好接了,现在已经到了春耕的时候,不是修渠的好时机。再说平安庄的渠是按着大队的要求计划修的,不是自作主张非得不往三队那边修。
李长顺知道夏菊花不说没把握的事儿,不过还是嘱咐她一句:“红薯苗你还得经点儿心,头一年这么栽红薯,我心里一点儿底也没有。”
见夏菊花点头要走,李长顺重新叫住她,要开口又不好开口的样子,让夏菊花的心提了起来:好几次李长顺露出这样的表情,都是想让平安庄给别的生产队分好处。能分的平安庄没吝啬过,不能分的夏菊花也不是没拒绝过。
难道现在又想让平安庄让出什么来?夏菊花心里飞快的想着平安庄还有什么能让大队或别的生产队惦记的,怕是只有薛技术员和他带来的拖拉机——用拖拉机翻地太省事儿了,别的生产队早有人说酸话了。
不想李长顺半会儿才问:“你们家志双又相看了没有?”
夏菊花被问愣了:“这些日子忙完漏粉就忙着翻地,哪儿顾得上给他相看。看他自己吧,我看着好的他不愿意也白搭。”
“咋能由着他自己来。”李长顺不赞同了:“上回那个不就是他自己看上的,根本不是好好过日子的人。这回你还不加点小心,再娶那么一个回来,你还跟着他们淘神?”
话题怎么就从严肃的打通水道变成领导关心自己家的私事儿了呢?夏菊花想不明白,只能含糊的说:“那也得腾出工夫来,现在生产队忙成一团,志全媳妇又在坐月子,顾不上志双呢。”
李长顺又想了一下,才下定决心似的说:“倒是有人托我问问,就是不知道你同意不同意。”
啥?大队长要给刘志双做媒?夏菊花真被吓着了,忙说:“大队长,这事儿真不急,等我们打通水道把红薯栽上再说吧。不能因为志双个人问题耽误了生产队的事不是。”说完也不看李长顺脸色好不好看,骑上自行车跑回平安庄了。
李长顺看着仿佛有人在后头撵着似的夏菊花,无奈的摇了摇头,对跟出来一起看着远去夏菊花的会计说:“夏菊花怕是做不了她儿子的主,刚一提就跑了。”又问:“你咋就相中刘志双了,他都离过一回婚了。”
原来李长顺想给介绍的,就是大队会计的小闺女。是大队会计自己相中了刘志双,因与夏菊花不熟,才托李长顺出面。
这正是李长顺想不通的地方,大队会计跟他一起搭伙二十来年,一向见事只说三分话,从不把话说满的人,又最疼小闺女,多少人家想给他小闺女说媒他都相不中,那天竟托自己把小闺女说给离过婚的刘志双。
会计常玉清听说事不顺利,有心想让李长顺再替自己说说,叹了一口气:“不光是相中了刘志双,主要是刘志双亲娘是夏小伙。”
至此李长顺才算明白,常玉清先替闺女看中了能干的婆婆,才看中了哪怕离了婚却家底厚实的刘志双。也是,光听说王彩凤这个月子坐的,就有不少人家羡慕她有个好婆婆,真心疼闺女的可不得相中刘志双——对大儿媳妇这么好,对小儿媳妇也差不了。
正骑自行车回平安庄的夏菊花,半路上已经觉得自己近乎落荒而逃的举动有些可笑——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可也不能听人给刘志双介绍对象,就吓得连女方是谁都不敢打听。
并不是所有人家教出的闺女,都跟老孙家一样。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让李长顺开口介绍的人,应该跟他的关系很好。李长顺虽然有时候抱着“劫富济贫”的想法,可这人的人品没话说。
一路骑一路想,回到平安庄的夏菊花就把这事儿给抛到脑后去了——既然大队已经同意平安庄打通水道,那就得快把事情落实了,才能心里踏实。
水道的屏障不厚,二十几个壮劳力没用一个小时,就已经打通了。刚开春湙河的水不大,顺着渠慢慢流来,很快就把平安庄连接的渠都给灌满了。
连上前几年修的水渠,平安庄足足有一半的地可以用上湙河水浇灌,夏菊花就算知道河水用不上多长时间,心里也是高兴的——有水浸润着,水渠边上的野菜也能比别处长得快长得久些,平安庄的人能多采上些糊弄几顿。
就是现在刘家根本找不出挖野菜的人:夏菊花自己忙生产队的事儿,刘志全兄弟两个即得干自己那份工,还得额外替亲娘看着别人些,王彩凤还有坐月子,刘保国?刘保国自己还得有人不时看着点儿呢。
“大娘,这是我跟红翠两个挖的曲麻菜,给大娘晚上蘸酱吃。”刘红玲边进院边喊人,递上一蓝子已经摘净洗好嫩生生的曲麻菜。
夏菊花忍不住说她:“你跟红翠两个能挖多少,都给我拿来了你们晚上吃什么。”现在自留地里的菜刚露出头来,想吃口青菜,只能指望着孩子们在地里挖的野菜。
红玲笑着还往前递蓝子:“我们两在去年修的水渠边挖的,好大一片呢。大娘你以后别自己挖野菜去,我和红翠俩能供上你吃。”
“红玲,你也来啦。”小满胳膊上挎着一个小小的蓝子,见到红玲脸上很高兴的跟她打招呼:“你也是来给队长送野菜的吗?”
红玲点头,自己接过小满手里的蓝子送到厨房里,出来时候说:“正好,我挖的曲麻菜多,你这里头荠荠菜不少,能给我大娘换个样儿。”
两姑娘有来道去给安排的明明白白,夏菊花拒绝的话还没想好呢,由着她们说完了,才嘱咐道:“你们现在白天得下地干活,晚上还得编席,有空了在家里歇一会儿,别光挖野菜。”
说是这么说,现在没种上地的田里、旧年修的水渠边上,一行一行的人提着蓝子,都在抓紧时间挖野菜,姑娘们是不可能在家里没菜吃的时候,留在家里歇着的。
被夏菊花留下来伺候王彩凤月子的亲家母,从厨房里把两个空蓝子提出来,边笑边递给两位姑娘:“都是细心的孩子,那菜摘的干净着呢。一看就洗了好几遍,一点儿草叶儿都没有。”
夏菊花跟着点头说:“我们平安庄的姑娘们,都是细心孩子。”
亲家母凑趣的笑着说:“可不是,现在别的生产队的人,都想着娶平安庄的姑娘呢。”更想嫁进平安庄来,可惜这话在刘家有点儿忌讳,亲家母才没说出口。
前头的话足以让两个姑娘红了脸,抢过自己的蓝子跑走了。夏菊花想到刘红玲的年纪,还真到了该说亲的时候,脸上有点儿恍惚:
“一眨眼红玲都这么大了。当初我有了志双没二年,大丫就生了红玲。她进门两年没开怀,头一个生的又是红玲,可没少被志全他奶奶骂,连月子都没坐好。”
亲家母觉得自己对这事儿很有发言权:“跟你似的看孙女比孙子还稀罕,可没几个。”家家都盼着孙子越多越好。
夏菊花没法说上辈子的孙辈里,乐乐因为从小身体不好自己分外疼她,所以长大后哪怕她娘老说奶奶不好,这丫头也跟自己比别人亲近。
现在只能笑着说:“咱们自己就是女的,要是嫌弃我孙女,不跟嫌弃我自己一样。”
当然没有人嫌弃夏菊花,现在平安庄的人提起夏菊花来人人称一声队长,知道她家没人挖野菜,每天都有人送挖好摘净的野菜,生怕她家少了吃的。
夏菊花没法拒绝大家的好意,只能跟亲家母把多出来的野菜晒到大笸箩里,以备没菜吃的时候泡过可以顶一下——天气越来越干,开春后只零星下了两场地皮都没湿透的小雨,夏菊花一直担心的旱灾,越来越近了。
赵仙枝看着再次矮下去的苇垛,来找夏菊花:“队长,咱们的苇席已经编够数了,供销社咋还不来拉?再有苇杆又用得差不多了,还买不买?”
夏菊花也觉得林主任这次来的太晚了,往常不等平安庄编完席,他就要跑两回,看看自己啥时来拉席合适。这次老没露面,万一有点儿变故不收席了,平安庄妇女们好不容易调动起来的积极性,怕是要受挫。
因此马上向赵仙枝点头说:“暂时先不编了,苇杆也不急着买。那东西放一夏天就变色了,编出来的席发旧不好看。”
赵仙枝听了有些为难的看夏菊花说:“从拆了苇墙,大家都等着供销社来拉席呢,要是再不来的话,怕是大家都坐不住了。”
夏菊花自己也坐不住,第二天一大早就骑上自行车往县城跑。走到半路上碰到从农机站加完油的薛技术员,他停下拖拉机问夏菊花去干啥。听说她要去县城,非得要自己送夏菊花一趟,被夏菊花拒绝了:
“别看地都翻过了,可林技术员那儿还想试试你做的那个播种的东西好不好使,你快跟着他忙去吧。”要是那东西试着也管用,平安庄可就省大事儿了。
薛技术员一向犟不过夏菊花,只好重新坐回驾驶座,大声冲她喊:“队长你别着急,要是有事儿就去县农机站找我师兄。”
原来薛技术员的师兄也是农机站的,不过人家在县农机站,薛技术员受家里连累只能在红星公社的农机站窝着。也幸亏他在公社农机站,要不平安庄还得不了这么热心技术员的帮助。
一路想着,车子骑的就快,两边田地里的景象飞快的退后,仍然扑了夏菊花满眼:远远扫着,地头田角绿色渐深,一些小小的身影徘徊着,不时蹲下,是孩子们在挖野菜。田里好些干活的人,看上去劲头都不大足,翻起地来有气无力的。
还是平安庄的人干活实在,哪怕有拖拉机帮着翻地,可拍土块、打垅这些活就能看出大家干活的劲头十足,别的生产队两天能干完的活儿,平安庄的人一天半就能干完。
天时不好,人再不勤快着点儿,今年的日子怕是更难过。
夏菊花还没来得及替别人担心,人已经进了县城。街上人比起年前年后来明显见少,供销社里也没有几个买东西的。她是来过供销社的人,知道林主任的办公室在哪儿,想着不麻烦别人,自己直接找他就行了。
不想刚往办公的地方迈,身后就有人不耐烦的喊住了夏菊花:“哎,那个女同志,办公区禁止入内,你想买啥东西就在外头挑。”
夏菊花回头看向冲自己喊的售货员说:“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是来找林组长有点儿事儿。”
“找林组长?”那个售货员不相信的打量了夏菊花几眼,猛然想起自己见过这个农村妇女:“你是那个平安庄生产队的队长吧?”说完脸上已经带出笑模样来。
被人认出来,夏菊花没什么可骄傲的,笑着向人点头说:“是我,我是想来问问林组长,我们生产队的席都编完了,啥时候去拉。”
那个售货员脸就变了,拉着夏菊花走到没人的地方,小声对她说:“林组长好几天都没来上班了,听说家里出了点儿事儿。”
夏菊花听了脸色也变了:“出了啥事儿?”
那个售货员摇头说不知道,夏菊花只好问:“那郑主任在吗?”最后一批订单,郑主任应该也知道。既然林主任不在,今天总得知道个准信儿。
售货员听了点头说:“郑主任倒是在,不过这几天脸色也不太好。”
夏菊花听了眉不由皱一下,由着售货员指点找到了郑主任办公室,敲了下门,听到里头让进的时候自己推开:“郑主任。”
郑主任抬头一看夏菊花,脸上带着笑跟她打招呼,请她坐下才说:“你们等急了吧。林组长家里出了点儿事,没及时去你们生产队拉席,我想你们就该着急了,正想着这两天就让人去你们生产队拉席呢。”
夏菊花并不掩饰自己的急切:“可不是着急了。大家编了这老长时间,见供销社一直不去拉席,心里都没底呢。”
供销社也在等着这批席,郑主任见夏菊花找来了,当即拍板说明后天一定派人去拉席。夏菊花正事说完,加着小心问:“郑主任,不知道林组长家里出了啥事儿,我听说他好几天不上班了。”
郑主任往外看了一眼,自己站起来把门关上,才小声说:“你跟林组长认识的时间不短了,知道他的为人,我才敢跟你说。”见夏菊花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声音更小了:
“他弟弟被红小队的人给抓起来了,听说是在黑市连人带东西一起抓到的。有人举报说他弟弟卖的东西,是林组长借着替供销社采购的机会给捎的。我怕影响不好,让他在家里歇两天。”
夏菊花脱口而出:“不可能,林组长不是那样的人。”真是那样的人,夏菊花炒糖霜花生的时候,黑市里就该有那东西,不至于让齐卫东的炒花生卖的那么好。
郑主任叹了一口气:“我当然知道林组长不是那样的人,他要是那样的人我还能把他调回县里来。可光我信他没用,得红小队的人相信才行。”
夏菊花听后若的所思的问郑主任:“他弟弟承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