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安宝玲见刘三壮头上的血止不住,也不愿意当着孙氏的面问他把工钱放哪儿了——谁知道孙氏和刘四壮听见了会不会上手抢?就向刘二壮求助。
可惜生产队分红的时候,刘二壮虽说他们各房领各房的,回家还是招架不住作天作地的孙氏,最后二房三房的分红依然到了孙氏手里,甚至今年还没给各房分呢,刘二壮也拿不出啥钱来。
安宝玲为了刘三壮也是豁出去了,让两个儿子一人抱一个把孙氏和刘四壮按住了,自己才跑出来向夏菊花求助,有了后继的一系列事儿。
“娘,我觉得三婶这回是发狠了,真要收拾我四叔。”刘志双喝完粥,也说完了。
安宝玲的确不想放过刘四壮。
凭什么放过他?安宝玲又不是孙氏,她要偏心也该偏着刘三壮好不好。在县医院的大夫确定刘三壮的伤可以回家静养之后,她就对刘二壮说,现在刘三壮没啥事儿了,说自己可以带着几个孩子推着刘三壮慢慢往家走。刘二壮还有生产队那一摊子事儿呢,还是先回去安排生产队的事要紧。
刘二壮也觉得自己家出了这样的事儿,指不定村里人议论成什么样,如果自己不回去压着,肯定有人工都不上,堵到自家门口看热闹。
虽然家里被人看热闹的时候不少,可这次他娘没能拿到刘三壮的钱,不知道会当着人说出什么难听话来。要是被人议论的多了,他这个生产队长就别想干了。
刘二壮劳心劳力当生产队长,从来没想过占公家什么便宜,却因为他是在刘大壮死后当上生产队长的,所以这个位置对他的意义就象是他哥还看着他一样。
另一个刘二壮也知道,以他娘的为人,如果他不当生产队长的话,他娘会拿出对付刘三壮的手段对他们一房,甚至会把这些年他不听话的利息都收回去。
刘二壮不想让自己一房落到刘三壮一房的下场,更不想下一个被架子车推到县医院的人是他自己。所以他得回去,在平安庄的人没议论开的时候出现,这样村里人就算议论,顾忌他这个生产队长也只能背地里说说。
等刘二壮一走,安宝玲也没在医院耽搁,带着□□兄弟两个一起推着刘三壮往回走,不过走到公社的时候她不走了,指挥着儿子把刘三壮往公社办公的地方推。
□□已经到了能挣全工分的年纪,一下子想到安宝玲想干啥,脚下不动,手拉着架子车的车把:“娘,能行吗。要不等回家了跟我二大爷商量一下再说?”
安宝玲摇头:“有啥不行的。你爹都伤成这样了,你二大爷还想着周全老刘家的面子。他不心疼兄弟,我心疼我男人。咱们家这个亏不能白吃,要不以后你四叔一家子更该骑到咱们家脖子上拉屎了。刘四壮不进学习班,这个年我过不去。”
□□和刘志国两兄弟跟着担心了一晚上,两只眼睛都熬的布满了红血丝,听了他娘这么说,都不再劝,推着架子车向公社办公的地方走。
安宝玲早在大夫说刘三壮的伤情时,就已经做出了上公社告状的决定。她不是没想过自己告到公社之后,刘二壮可能对她有意见。可她这些年受孙氏的辱骂和孙桂芝的指桑骂槐受得太多了,顾不上别人对她有意见没意见,就想出出心里这口气。
更何况安宝玲也不全是为了出自己心里的那口气,她也是为了刘三壮。
看着躺在架子车上一声不吭的刘三壮,安宝玲的眼泪止都止不住——从昨天被刘四壮打破头起,刘三壮就一直没开口,两只眼睛也发直,谁跟他说话他都没什么反应。县里的大夫都说他可能受了什么刺激,所以得回家好好养着。
现在刘三壮还是两眼直直的望着灰蒙蒙的天,谁也不知道他听到安宝玲发狠的话没有。安宝玲心里就跟有把刀子慢慢搅着一样疼,疼得她想大声哭一场。
这些年他们三房过的是啥日子,下地一天不敢耽搁,家里的活一样不能少做,结果吃穿都是最差的,还天天受气挨骂。到了到了,刘三壮还被刘四壮那个挨千刀的马脑袋开瓢了,他怎么下得去手。
要不让他吃个教训,下回他是不是得把三房一家子都拿刀捅了?!
安宝玲咬了咬牙,努力跟上儿子们的步伐,刘二壮还想把事遮过去,她安宝玲这儿就不认头。
刘二壮现在也想哭。
他比刘志双到平安庄的时间又晚了一个多小时,却没有刘志双那么幸运——刘志双进家就有热腾腾的玉米饼子下肚,等着刘二壮的是孙氏的咒骂:
“你还敢回来,昨天我不是说了吗,谁离开老刘家的院门就别再回老刘家。你拍拍屁股走了,你媳妇把家都败完了。一大早晨蒸一大锅饼子,全不知道拿给哪个野男人……”
“娘!”刘二壮早料到他娘不会轻易放过他,却没想到她说话这么离谱,啥叫不知道李大丫把饼子拿给哪个野男人,难道她忘了自己和三房一家子都在县医院等着吃饭吗?
娘心里是不是认为自己和老三一房的人,应该只干活不吃饭?
孙氏被刘二壮吼了一声,更气了:“你这个不孝子,竟然敢吼你娘。大伙快来看看呀,刘二壮当了生产队长,就不想养他娘了,想跟他媳妇一起把他娘饿死。”
院门口早在刘二壮回来的时候,已经站了几个看热闹的人——大家昨天晚上都听到老刘家闹的动静不小,碍于刘二壮不好明着看热闹,听的囫囵半片的,现在都想跟刘二壮打听打听刘三壮的情况,没想到先听到孙氏骂刘二壮。
更让大家没想到的是,一向任由孙氏作妖的刘二壮,有些疲惫的看着孙氏骂累了,声音嘶哑的问了一句:“娘要是觉得我不孝顺,那我分出去过行不行?”
孙氏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她吃惊的望着二儿子,象是没听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一样。刘二壮搓了把脸,蹲到了地上不再说话,等着孙氏的回答。
“你说啥,你想分家,没门!”孙氏反应过来,头一件事就是把刘二壮想分家的念头捏死:“你把你大哥害没了,现在又想着不养活我,老天爷咋不一道雷劈死你这个不孝顺的玩意。”
“老天爷要打雷,也劈不着二壮。”李大丫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刘二壮身边,也不拉他起来,直勾勾的看着孙氏说:“大哥咋死的,我们心里的数,大家伙心里也有数,娘心里没数?那老三咋去县医院了,娘不能没数吧。”
“你,你这个混帐娘们,要活活气死我呀。”孙氏一向欺负两个大儿媳妇欺负惯了,哪怕李大丫这段时间一直默默反抗,嘴仍跟原来一样没多的话。昨天晚上李大丫已经指桑骂槐的当着孙氏的面骂了刘四壮,今天竟然直接数落自己,孙氏气的又坐到了地上。
刚想拍大腿开嚎,李大丫竟不要命的说:“娘你别哭了,留着点力气等一会儿公社来人,再哭也不晚。”
“公社来人,来什么人?”孙氏果然不哭了,直眉瞪眼的看着李大丫。刘二壮也忽地站起来,问:“老三媳妇跟你说啥了?”早晨李大丫去送饭的时候,跟老三媳妇单独说了一会儿话,刘二壮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想心里直冒凉气。
李大丫并没有回答刘二壮的话,她觉得安宝玲有一句话说得没错:刘二壮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为了不让外人笑话老刘家兄弟不和,遇事先想的就是退让再退让。可光他们两房退让有用吗?
他们退让了十几二十年,除了让孙氏和四房更得寸进尺外,连句客气话都没听到过。别人都把他们的退让当成理所当然了,要是再不给个教训,肯定会越来越过份。
刘二壮得不到回答,以他跟李大丫多年夫妻间的了解,明白李大丫是赞同安宝玲的做法,不由长叹一口气,无力的重新蹲到了地上。
孙氏还在质问李大丫,可李大丫不想回答的问题,孙氏是问不出答案的,只能骂人出气。以前她骂人,刘二壮怕别人听到丢脸,会劝她、求她、答应她的不合理要求。这一次刘二壮跟被人抽去骨头一样,只会一声接一声叹气,连劝都不劝一句。
入冬后的地面很凉,孙氏从刘二壮刘三壮兄弟身上扒上来的好处,绝大部分都补贴了刘四壮一房,用到自己身上的反而不多,腿上穿的棉裤里头都是旧棉花还絮的薄,不一会儿就觉得屁股和腿冰冷刺骨,坐都坐不住。
孙氏挪了挪屁股,四下里张望着希望有人来劝劝她或是扶她起来,她也好就坡下驴。可是没有,一个人也没有。
不管是院里的自家人,还是看热闹的外姓人,大家好象都不知道地面有多凉一样,个个看着孙氏与李大丫两个,连蹲在地上的刘二壮都忽略了。
大家跟孙氏一样不想信,只是自家兄弟打架,就要惊动公社的人。现在的农村,大部分人还是信奉家丑不可外扬,兄弟之间打就打了,最多请生产队干部或是德高望重的老人出面,给调解一下,连大队的人都很少惊动,除非民兵队长碰着主动问问,李大丫咋就这么确定公社会来人呢?
哪怕李大丫给大家的印象从来都是有一句说一句,人们还是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的事情,很可能会成为现实,比如现在平安庄的村口,就出现了一辆架子车,车子上躺着一个头上包了厚厚绷带的人,车子后头,则跟着好几个戴红袖箍的红小队。
这些红小队经过夏菊花家门口的时候,同时抽了抽鼻子,问安宝玲:“这是谁家,里头炒花生呢吧,他们家哪儿来的花生,一闻就知道炒的可不少。”
安宝玲听红袖箍语气不善,一直提着的心更往嗓子眼提了提,轻声说:“这是我大嫂子家,她手艺好,供销社托她炒的花生。”
有一个红小队队员显然尝过,问安宝玲:“是不是那种带着糖霜的花生?”见安宝玲点头,几个红小队队员相互看了一眼,不往前走了:“就算是供销社让炒的也不行,社员嘛,就应该以生产队的生产任务为重,哪儿能放着生产队的活不干,反而替供销社干活,这不是破坏农业生产吗?”
红小队一向在公社活动,当然知道供销社不会让人白干活,上次做棉被的任务,给的工钱可高了。既然被他们发现了,红小队觉得可以进这家吓唬一下,至少一人弄几斤花生尝尝。
安宝玲听了脸就是一白,她可不想因为自己带着红小队的人过来,反而连累了夏菊花,努力赔着笑脸说:“她不是自己私自帮供销社的,是供销社见生产队冬天没有什么活儿,才请她帮忙的。”
听说供销社跟生产队打过招呼,红小队的人脸上露出失望——供销社在公社革委会眼里都是香饽饽,他们也不能明着跟供销社过不去。刚才是想拿这家私自接供销社的活吓唬人,供销社都跟生产队打过招呼了,还吓唬个屁。
失望的红小队继续跟着安宝玲她们往老刘家走,不用安宝玲特意指,红小队一看有空门口围着一堆人,就知道是安宝玲说的那一家。
农村就是这样,谁家出了点儿新鲜事,总不缺看热闹的人。公社红小队在农村横行霸道了这么些年,早把大家的习惯了解的一清二楚。
所以还没到院门口,带头的红小队已经高声大嚷的叫了起来:“让开让开,把坏分子刘四壮交出来。”
仍然在纳闷李大丫为什么笃定公社会来人的社员们,听到红小队的叫嚷,条件反射一样让出一条道让他们进老刘家,然后关注的重点就放到了躺在架子车的刘三壮身上。
没办法,刘三壮现在的情况,不管谁看了都会觉得不对劲:这个人躺的太安静了,不管是车的移动,还是红小队的叫嚷,都不能让他有一点反应。还有他的眼神,太空洞了,直直的望着天,眼珠都不转一下。
“三壮这是被打傻了吧?”
“刘四壮真是造孽呀,三壮可是他亲哥哥,咋就下得去手呢。”
“还不是老刘婆子惯的,天天四壮四壮,好象她只有四壮一个亲儿子一样,两个哥哥都是给刘四壮扛活的。”
…………
大家议论的声音一点儿也没刻意压制,一句不少的传进老刘家的院子里。本来蹲在地上的刘二壮猛的站起身,顾不上已经叫嚷着进院的红小队,冲到架子车前头,见刘三壮并没比自己离开医院时强多少,不由一声接一声的叫:“三壮,三壮?”
刘三壮还是没有反应。
安宝玲一路没干的泪水流的更急了:“二哥,三壮被打傻了,我们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呀。”
推着架子车的□□和扶着娘的刘志国也都掉了泪,两人一脸坚定的对安宝玲说:“娘,你还有我们呢。我们养活你和我爹。咱们分家,说啥也不在这儿住了,哪怕跟大娘一样住生产队的窝棚,也不跟他们一起过了。”
孙氏这时没有人劝没有人扶,也慢慢自己爬了起来,她没想到刘三壮伤的这么重,要是真傻了的话,不就下地干不了活儿再不能挣工分了?
虽然安宝玲和□□还能下地,可□□和刘志国眼看着就到了娶媳妇的时候,刘三壮得养病,这份彩礼安宝玲一个人能挣得出来?
心里七上八下的想着,孙氏靠近了架子车,见刘三壮真和大家议论的一样,一动不动的躺在架子车上,连招呼都不知道跟她打,嗷的一声干嚎起来:
“老三呀,你这是咋啦,这是生生要摘了娘的心呀。你可不能有事儿呀,你要是出了事儿,娘也不活啦。你说说你,想分家跟娘直说呀,咋就气性这么大,把自己头给碰出这么大的窟窿来呀。娘要是早知道你这么大气性,娘就该早点儿答应你呀,老三呀……”
啥?刘三壮不是被刘四壮打的,是自己碰破头的?红小队的人听呆了,平安庄的人们也听呆了。他们一直知道孙氏是个颠倒黑白尖酸刻薄的,以为她那都是对外人,没想到对自己的亲儿子也这样,甚至更变本加厉。
安宝玲疯了一样推开扶她的刘志国,冲到孙氏面前,要不是红小队的人在跟前,她想给孙氏一巴掌:“你说老三是自己碰的,那他碰到啥了把自己碰成这样?就算是他自己碰的,你真这么心疼他也该出钱送他去看大夫,咋还让我四处借钱?”
孙氏被安宝玲的眼睛吓了一跳,习惯性的伸手拍向安宝玲。以前见孙氏伸手,安宝玲都会转身,让她的巴掌落到自己的后背——后背肉厚,拍两下没多疼。
可这次安宝玲就这么直直的站着,眼睛喷火一样看着孙氏,瞪得她的巴掌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领头的红小队这时说话了:
“那个老太太,你说刘三壮是自己碰的,那把他碰在哪儿指给我们看。你,”他又一指安宝玲:“你说刘三壮是被刘四壮打的,那把刘四壮打人的东西找出来,让我们看看谁敢期瞒革命小将!”
孙氏举在半空中的巴掌无力的落到大腿上,想拍又怕红小队的反感,想给红小队指出刘三壮碰到哪儿又没处可指,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说不出话来。
李大丫就在这个时候动作起来,跑到自己住的东厢房把刘四壮打人的板凳拿出来递给安宝玲。安宝玲感激的看看李大丫一眼,李大丫一点表情也没有的转身去守着架子车上的刘三壮。
“队长,刘四壮就是拿这个板凳打的我男人。打完人他还不让我带我男人去治,非得抢我男人扛粮食包挣的钱。我男人要是早点治的话,说不定也不能傻了。”安宝玲把板凳往领头的红小队跟前一递,吸着鼻子把事情说的很清楚。
板凳上还有血迹,谁看了都会把血迹和刘三壮头上的伤联系起来。领头的红小队大喊一声:“坏分子刘四壮呢?”
对呀,刘四壮呢?从刘二壮回家到红小队到来,一直等着看热闹的社员,谁也没见到刘四壮的身影。刘二壮见李大丫把板凳拿了出来,眼前就是一黑,知道老刘家这个人是丢定了,勉强撑着走过来,小声问孙氏:“娘,四壮呢?”
孙氏见刘二壮来到身边,觉得心里又有了底气,尖着嗓子嚷:“我们四壮踏实肯干,是生产队的好社员,可不是什么坏分子。他不在家,去他丈人家帮忙去了。”
再说李常旺家的一早就站在老刘家门前看热闹,见红小队的人真跟着安宝玲一起来到平安庄,特意跑去给夏菊花报信——李常旺家的认为,夏菊花应该很愿意看老刘家的笑话,她给夏菊花报信,夏菊花就该看出来自己真心和她好,以后有了新花样,也会头一个教给自己。
不想生拉硬拽的把夏菊花拉来了,人并没有想进院,而是站在街上听着老刘家的动静。现在听到孙氏不要脸的话,夏菊花跟所有人一起惊呆了:把自己亲哥哥打进医院,自己没事儿人一样给丈人家帮忙去了?
老孙家有什么事儿,她咋不知道呢,要帮忙的话难道孙红梅不应该也有份?夏菊花有点感激的看了李常旺家的一眼,要不是她把自己拉来,自己还不知道孙氏不要脸到了一个新高度。
李常旺家的十分得意的回了夏菊花一个眼神,耳朵仍然支棱着听老刘家院里的动静——红小队可不是平安庄的人,别被孙氏给糊弄过去,那她就白拉夏菊花看热闹了。
好在红小队并不认可孙氏给刘四壮的评价,他们就问一件事:刘四壮的丈人家在哪儿,他们要把刘四壮抓回来接受人民专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