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第 169 章
夏菊花心说, 幸亏你没早知道,要不更有热闹看了,还是自己家的热闹:虽然当年李长顺做媒的话没说太透, 等常春芽出嫁后还是跟夏菊花说过,常会计看中刘志双,有意想把闺女嫁给他的事儿。不想刘志双和小满看对眼,不声不响的就放出消息要结婚。
因常会计跟常春芽说过自己的想法,常春芽对刘志双也挺中意, 一听说刘志双结婚,很是消沉了一阵子。常会计自是懊恼, 怕闺女想不开,所以找姑爷就匆忙了些, 只说唐七斤的爹是他们大队的民兵队长, 家底不薄,常春芽嫁过去不会过苦日子。
却忘了跟儿媳妇相处时间长的是婆婆, 要过一辈子的是姑爷, 公公再有本事也管不了儿子一辈子,还得姑爷自己有出息才行。
当年亲事说成,李长顺见过后,觉得唐七斤不大提得起来, 又觉得是自己没向夏菊花开口,才让常春芽与刘志双错过了, 便向夏菊花自责了一嘴。
只能说李长顺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 这不唐七斤在自己生产队指望着当民兵队长的亲爹, 听说平安庄大队厂子挣钱, 又要靠老有丈人。靠不上就翻脸, 连用媳妇拿捏老丈人的招数都想出来了。
要不是他行事这么恶心人, 夏菊花也不会同意让常春芽到方便面厂来上班——平安庄大队外嫁的姑娘多了,都找回来要上班,还真没法安置。
等常春芽上了几天班之后,夏菊花便无比庆幸自己当初答应了常会计的请求:常春芽是家里最小的,又是唯一的闺女,在娘家时没咋干过重活,常会计还当笑话似的跟夏菊花说过自己的担心,怕闺女到婆家之后,人家嫌她不会干活。
可嫁到唐家才两年,竟练的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干活那叫一个利索。最重要的是她干活带着脑子,教过一遍的事儿绝不用教第二遍,还能举一反三,有些安宝玲还得上手试几回的事儿,她马上就能干得象模象样。
安宝玲都说,有了常春芽,她都不用再费脑子 ——好些需要硬记却记不住的东西,以前只能等夏菊花在跟前的时候做,现在直接问常春芽就行了。所以她没少跟夏菊花念叨,就算常会计要让春芽回婆家,也得把人留到厂子上班。
说实话夏菊花听了有点心疼,更觉得家有女儿的不容易:在娘家再娇养的闺女,到了婆家都跟第二次投胎没区别,人家可不会惯着你。
因为常春芽表现的太好,也因为这份心疼,在大家都发工资的那天,虽然她只上了十来天的班,夏菊花还是让常会计给她也发了工资:做十天发十天的工资好了,想留住人,总得让常春芽和常会计安心不是。
不想头天才发了工资,第二天常春芽就没来上班,夏菊花与安宝玲都有些纳闷。让人去大队部问常会计,才听说常会计今天也没到大队部上班。
夏菊花觉得奇怪,因为常会计一直以来都十分敬业,几乎达到了全年无休的程度,否则也不会两个儿子、儿媳妇全都进厂上班,全大队上下一点意见都没有——有一个以身做责的家长,两个儿子与儿媳妇也不敢偷奸耍滑,工作都认真着呢。
干活卖力的人处处都受尊敬,不让这样的人上班,难道还让那些混日子的人占茅坑不拉屎?
今天常会计与常春芽父女两个都没来上班,再问连他两个儿子与儿媳妇同样没上班,夏菊花断定,一定是家里出了啥事。几个人全都连个假都不请,那就不是常会计不想请,而是顾不上。
夏菊花不觉得自己是戴着滤镜看常会计,而是他一向的行事配得上夏菊花高看一眼。所以她让安宝玲带人先忙活着,自己骑了自行车去常会计家看个究竟。
还没到常会计家,就听到院子里有人吵吵,离得远听不清吵吵的是啥,听那声音却有气急败坏的意思。夏菊花直接把推车进了大敞着的院门,把对峙在院子里的两拔人都弄愣了。
一见来人是夏菊花,站在一边打头的常会计十分羞惭:“大队长,你咋来了?”
夏菊花边支车子边看向跟常会计对峙的唐家人——她是喝过常春芽喜酒的,还是坐的主席,自然认识唐家人——不解的问:“有啥事不能下了班说,闹得连班都不上了。你这当会计的不上班,我还不得来看看是咋回事。”
听起来似乎是在批评常会计,可夏菊花的眼睛一直没离开唐家人,生生把他们看得发毛,并不觉得夏菊花只是在说常会计。
常会计自己也是这个感觉,不过还是向夏菊花做了自我批评:“我今天家里来人了,没法去上班,该咋扣工分就咋扣工分。”
夏菊花却觉得扣工分是次要的,现在说清楚常会计家的情况才是主要的:“工分自然得扣,不过咱们大队不是没规矩的地方,不能无缘无故就扣你的工分。说说吧,这是咋回事?要是有人拦着不让你上班,就让那人把工分补给你。”
“夏大队长,你听我说,这常家太欺负人了……”唐七斤的娘一听夏菊花要扣常会计的工分,以为她真对常家有意见,后半句话都没听清,就张口数落常家不是,哪怕她男人直拉她也拦不住。
夏菊花回头看了唐队长一眼,把他拉媳妇的手看得收回来不是、继续拉人也不是,才说:“唐队长,你也觉得常会计是欺负人的人?”
唐队长能一当唐家庄大队民兵队长好些年,基本的眼色还是会看的,自然不会承认:“哪能呢。夏大队长,这娘们顺嘴胡说,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夏菊花听了直摇头,有事就往自己媳妇身上推的人,她觉得自己最不应该一般见识的就是这位唐队长,更觉得唐七斤凡事从别人身上找原因的本事,不是跟他娘学的,而是继承了他爹的基因。
常会计也觉得自己当初给闺女找这么个婆家,是瞎了眼,自责的对夏菊花说:“大队长,都怪我。算了,啥也不说了,家里的事儿我会尽快处理好。你别担心,上班去吧。”
听他开口就让夏菊花离开,唐七斤的娘又不干了——她们所以拦着不让常会计父女上班,可不就是为了引来夏菊花或是平安庄大队别的人?现在人来了话还没说呢,就让夏菊花离开哪儿行:
“夏大队长,老常家欺负人,你可不能就这么走了,得替我们做主。”
夏菊花直接乐了,不过她还是不直接跟唐七斤的娘对话:“唐队长,你看我是留下,还是听听你们两亲家的家务事儿呀?”
听清楚了,你们这就是家务事儿,不用道德绑架非得上升到两个大队之间的高度,哪怕两家当事人中,都有大队干部。
唐队长的脸都青了,不过是被夏菊花揭破遮羞布、还是被自家媳妇气的,得两说。他猛地把媳妇往自己身边一拉,向夏菊花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说:“虽然说是我们两亲家的事儿,不过老常一向跟夏大队长关系处得跟一家人似的。现在两家有点误会解不开,你能给我们说和说和,当然更好。”
自己说到这种地步,竟然还想留下自己,看来今天唐家人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了。夏菊花似笑非笑的看了唐队长一眼,问:“你觉得我应该咋给你们说和?对了,我还不知道你们今天是唱的哪一出呢,是来接春芽回婆家的,还是来通知常会计,你们家唐七斤不想跟常春芽再过下去了?”
唐队长本就难看的脸,现在青紫青紫的,他媳妇更是气得大叫:“夏小伙,你咋说话呢,谁家劝架说和,张嘴就说人家过不下去了?”
常春芽的娘李杏芳一听不干了:“你们家办出这样的事儿,还不让人说?”这个婆娘,跟自己大小声也就算了,还敢吼大队长,不能惯着她。
唐队长也冲着自己媳妇吼了一句:“你给我闭嘴。”声音之大,也就是现在平安庄大队各生产队没闲人,要不早招来一帮人围着看热闹了。
唐家人气的也是这一点:现在都冬闲了,他们以为自己到常家一闹,拿常春芽住娘家不回的事一说,围观的人肯定得对常家指指点点,常家为了脸面还不得向自己低头?
不想他们一来连屋都不进,一直在院子里跟常家人嚷嚷,愣是没来几个看热闹的。就算有那么几个过来,被常会计说了两句,又急急忙忙走了。
这还让他们咋混水摸鱼?!
好在夏菊花终是来了,唐队长以为看到了希望,不想夏菊花竟把自己想拿捏常家的话,直接说了出来,那自己再说的话,还有啥威力。
气得唐队长恶狠狠瞪了媳妇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婆娘!
他早说不能跟常家闹这么僵,让儿子来接儿媳妇回家,她就是不听。不光不听,还非得在村里四处讲咕儿媳妇,又让人娘家哥哥打听得清清楚楚。以至他们来了常家,人家一点没因自家终于肯接人的激动,还拿这事质问,还当不当常春芽是自家人。
很被动的好不好。
好在常会计还是要脸的,没说啥难听的话,告诉他们常春芽以后都要在平安庄上班,恐怕不能跟以往一样做家务。为了不让婆婆还得照顾他们小两口,最好还是让两孩子分家。
要不是听说常春芽在平安庄上班还领了工资,他们一家子还不来常家接人呢。好么,当初让你常玉清安排七斤你说安排不了,自己闺女就能安排。安排自己闺女的时候,你咋不说是不是平安庄大队户口了?
说他们家不把常春芽当家里人,你把七斤当家里人了吗?刚才他们拦着常家人一个也不让上班,就是质问这个问题。
唐队长想的是,反正平安庄大队说得算的是夏菊花,常会计又是她的得力干将,他们一大家子人不去上班,夏菊花知道了咋也得派人来问问。不想夏菊花果然重视常玉清,竟自己亲自来了。
来了好呀,唐队长准备跟她好好说说,两孩子还年轻,常期不在一起可不行,不利于小两口的感情不是,请她无论如何给自己儿子想想办法。
结果这臭娘们张嘴就叫人家的外号,这是想求人该说的吗?
吼退了媳妇,唐队长连比哭还难看的笑都维持不住了,尴尬的冲夏菊花赔不是。夏菊花觉得自己这辈子的小人估计犯姓唐的,要不前段时间供销社出了个唐书记,此时又出个唐队长。
让人恶心的咋都姓唐。
她并不说自己是不是接受唐队长的道歉,只问常会计:“春芽呢,她婆家人来了,咋不见她人呢?”外头闹这么大声,只有常会计两口子与两儿子与唐家人对峙,一直不见常春芽,听到自己来了还没出现,夏菊花觉得不应该。
常会计生气的说:“唐队长夫人一来我们家,先指着春芽骂了一顿,把孩子气哭了,她两个嫂子劝她呢。”
呵呵,这唐家人还真能耐。夏菊花看向唐队长的目光,终于转到了他媳妇身上:“唐队长夫人真威风。看来你觉得是常会计的亲家母,平安庄的人一定会对你客客气气的是吧?”
唐七斤他娘听了一哆嗦。她可听说过平安庄的社员,连县里来的干部都敢围着要说法,哪敢指望他们对自己客气,只要不拦着自己就行。
唐队长听了也有些着急,指着媳妇向夏菊花解释:“夏大队长,这娘们就是嘴碎,其实没啥坏心,也是看着儿子和媳妇天天不见面,替儿子着急,才……”
“唐队长,我挺奇怪你们大队是咋选干部的。”夏菊花听着他驴头不对马嘴的解释,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不给唐队长反应的时间,她就说:“我大队那头事儿多着呢,没空跟你们一直耗着。既然你说让我给你们两家说和,那就跟我说说,你们来常会计家究竟想干啥?”
唐队长正在琢磨夏菊花前一句的意思呢,听她接着问的问题就有些反应不过来,下意识的说:“其实我们七斤也挺能干的,既然春芽能留在平安庄上班,不如让七斤也来上班得了。小两口一起上下班,路上还有伴不是。”
他刚说完,常家正房的门就被人推开了,夏菊花一看,是哭得两眼通红的常春芽。就见她直直看着唐队长说:“爹,你就别为难大队长了,大不了我也不在厂子里上班了,现在就跟你们回唐家庄行了吧。”
一直装孙子的唐七斤,见常春芽说她也不进厂上班,终于开口了:“你不上班咋行,不是说十天就挣了十多卖钱钱吗。都赶上咱们生产队一个月挣的了,你得在平安庄上班,要不咱们花啥。”
大开眼界了哈。夏菊花和常家人都被唐七斤理直气壮的话说得三观碎了一地,常春芽更是不敢相信的看着一起生活了两年的男人:“你说我挣的钱,得给你花?”
唐七斤理所当然的点头:“咱们是两口子,有钱了当然得一块花。”
常春芽突然乐了,带着泪的笑容里无限悲凉,小小年纪的人看上去突然沧桑无比:“你还知道咱们是两口子,有钱了得一块花。那我今天也不怕丢人,就问问你,结婚两年,你挣的钱长啥样,我咋没见过呢?还有我自己挣的分红,我咋也一分没见着呢?”
唐家人一下子哑壳了。李杏芳听了全身抖个不停:“你这个死丫头,咋回家从来不吭声?这两年你过的是啥日子啊,我的闺女呀——”说着眼泪一对一对掉下来,追着常春芽出门的两嫂子,也陪着掉眼泪。
她们是觉得小姑子结了婚,又跑回娘家住着,心里有些不满。可一来公公能干,她们小家还指望着公公在大队的脸面。二来小姑子回家后,家务再没用她们操一点心,做饭收拾院子外加帮着带侄子侄女,样样尽心,她们也说不出啥来。
结果一听小姑子两年来都没见过婆家一分钱,心里那点不满早跑九宵云外去了——那样的人家还能呆?早该回来,更不能再回去。
唐队长强撑着给自家找了个理由:“春芽,咱们农村没分家,分红不都是当家的管着嘛。咱们家是你娘当家,分红钱由她收着也没错吧。你要花钱的时候,我们也没挡着你不是?”
常春芽既然已经把自己觉得最丢人的事都说出来了,就做好了跟唐家好好理论的准备,听了唐队长的话后,直直问她公公:“爹,你说我要花钱没人挡着我,那这两年我花过家里一分钱吗?”
“过年我想做件新衣裳,娘说娶我的时候家里跟人借了帐,得先还帐再做。这帐两年都没还完,我一件新衣裳没做过,可唐七斤四季都做新衣裳,我没说瞎话吧?我今天就想问问,我的彩礼是成千还是上万,咋家里好几个整劳力,借的帐两年都还不完。”
“还有,我结婚两年,年年往娘家送的年礼,就是十个白面馒头。可我哥往唐家庄送的年礼,又是罐头又是麦乳精又是猪肉,我爹娘哥嫂心疼我从没挑过理,可我过年初二回来,都得在娘家门口站半天,才厚着脸皮进门。爹,你跟我娘把我哥送去的东西,拿到唐七斤姥姥家去,没跟我似的不好意思进门吧?”
唐队长臊的呀,恨不得把头埋在地里不见人,连他媳妇也无话可说了——不给儿媳妇做新衣裳,年礼只送馒头,把亲家给的年礼拿回自己娘家,这事儿都是她干出来的,她还说啥。
唐七斤见自己爹娘都不说话,觉得自家不能在常家输了气势,拿出他爹平时对他娘说话的口气,冲着常春芽大声说:“你说这事儿干啥,送到咱家的东西,就是咱们的。家里娘当家,她想送给谁就送给谁。”
这下子常会计身子也打起了摆子,还是大儿子扶住了他,只来得及说一句:“闺女,爹对不起你,给你找了这么一个四六不懂的东西。”说完就昏了过去。
院子里的人都吓得不轻,李杏芳顾不得理唐家的混小子,扑到常会计身上大声哭起来,常春芽和两嫂子也哭成了一团,唐家人则愣在当地,不知所措的看着常家人。
夏菊花指着常会计的大儿子常青山喊:“还不快去大队部找人来,让人去找刘志福或牛卫国,不管是谁叫开着拖拉机过来。”
常青山听了拔腿就跑,路出院子又返回来,推上夏菊花的自行车,趔趄着上了车子飞快的蹬走了。常家小儿子常青岭狠狠瞪着唐家人说:“你们等着,要是我爹有个好歹,咱们没完。”
“哎,咋还赖上我们了呢。”唐队长媳妇一个没忍住,本能的想推卸责任,结果常家还清醒的人,都用杀人的目光看向她,吓得唐队长一把捂住自己媳妇的嘴,来不及捂住的几声呜呜,谁也听不出念叨的是啥。
唐七斤早吓麻爪了,拉了爹拉娘,觉得自家应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有一种预感,等他大舅子找拖拉机回来,把老丈人往医院一送,回过头来就得跟二舅子一起收拾他。
夏菊花先叫常青岭干正事:“还不快把你爹抱屋里去,这冰凉的地好人也冰坏了。”
常青岭又瞪了唐家人一眼,上前要抱亲爹。生气加上害怕,他的力气咋也使不出来,抱了几下没抱动,还是常春芽跟她二嫂搭手,才把常会计抬屋里去了。
夏菊花没跟着进屋,自己守在院门口,除了焦急的不时往院外看,就是盯着唐家三口防止他们离开。唐队长急得在她身边转磨磨:“夏大队长,你看老常这脾气也太大了,就说了两句,你说这事儿闹的,要不我们还是先……”
被姓唐的念叨的心烦,夏菊花冷冷看了他一眼:“就说了两句?常会计脾气大?唐队长,你这话说得我咋一句也没听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