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第 129 章
夏菊花就冲齐小叔一乐:“在羊城的时候, 杨司长和顾副主任已经跟我说了,我在博览会的表现不错,为了奖励我,要尽快给平安庄通三相电, 还不用我们交电线杆钱。到时不光塑封机能用, 就连绞浆机我也想换大的, 不用人力直接用电机绞。”
咋样,是不是应该表扬一下自己,参加个博览会,就替平安庄大队解决了用电问题?夏菊花此时头也不昏了,眼睛也有神了,一脸期待的等着齐小叔的表扬。
平安庄要通三相电?被夏菊花期待的齐小叔简直要气死了,坐了一路的车, 夏菊花睡了大半路, 竟然连这么重要的事儿都不向自己汇报!
太目无领导了, 太没组织没纪律了!批评, 必须严肃批评, 这次要是轻易放过这种没组织没纪律的行为, 下次夏菊花还不得上天呀!
眼看着齐小叔的脸一点点变黑,李长顺嘴角却越扯越大, 夏菊花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汇报的好象有点儿晚了。
看,齐小叔的脸都快结冰了,肯定气的不轻。夏菊花不得不悄悄拉一下李长顺的衣角, 让他笑的别太明显——齐小叔一看就在爆/炸的边缘徘徊呢, 你现在笑得这么开心, 请考虑一下他的感受好不好。
平德县革委会主任、齐卫东亲叔叔齐明堂同志, 此时的感受是复杂的,即有自己领导下平安庄大队,不用县里向上申请、不用花钱能通电的喜悦,也有自己竟然到此时才知道的气恼。
而气恼明显要大过喜悦,他不高兴的问夏菊花:“还有啥事儿你没跟我说”
没跟你说的可不少。夏菊花看出齐小叔脸色不善,带着些讨好的笑说:“那个,杨司长会给省供销系统协调二十台联合收割机,其中两台直接调拨给我们平安庄大队。对了,他们说保证我们的用油。”
好,很好。齐小叔恶狠狠的看着夏菊花:“必须再要两台联合收割机,你们平安庄大队的用油县里不管,另外两台联合收割机如何分配,也跟平安庄大队无关。”
夏菊花的笑就凝固在了脸上:“齐主任,协调联合收割机……”
齐小叔直接冷笑着威胁:“别忘了,那玩意就算上头直接拨到你们平安庄大队,可你们没有人会摆弄,得农机站的人学会再教你们。要是县里得不到另外两台联合收割机,农机站的同志们是不会有机会学习如何操作的。”
没这么欺负人的!夏菊花直接把头一低,不说话了。谁也看不出她是在赌气还是认怂了。足足过去了有一分钟,齐小叔又开口了:“还有别的事儿没有?”
夏菊花自己觉得没有了,可齐小叔已经把在接风宴上听到的传闻都想起来了,能让夏菊花一直沉默下去?他连求证也不向夏菊花求证,直接给她下命令:“地区橡胶厂产轮胎,咱们全县农机站的拖拉机、还有运输队汽车的轮胎,以后都由你协调。”
夏菊花猛地抬起头来,直直盯着齐小叔,哪怕屋里只点了蜡烛也能看出她眼里冒火:“齐主任,省供销系统已经通知我,可以到省城上班,还给我分房子。”
齐小叔冷笑一声:“地区供销社薛副主任已经和我通了气,是你的两个儿子去供销系统,不是你。”
听到夏菊花说自己要去省供销系统上班的李宏亮两人,暗暗松了一口气。无他,就是刚才夏菊花与齐小叔的对话内容与方式,实在让他们的三观被震撼了一回——部队讲的是下级服从上级,哪怕是有不同意,也得先接受命令,然后再下来讨论。
他们从来没见过一个下属,敢如夏菊花对齐小叔这样讲话。
地方上大队长这么牛了吗?他们记得大队长只是最基层的干部,不,其实农村的大队长是没有编制也不进入干部序列的,而县革委会主任,可是处级干部。
这个夏大队长就不怕齐小叔一个不高兴,就把她的大队长给撸了?!
还有那位老兵同志,不是前任平安庄大队长嘛,就这么看着现任大队长跟县革委会主任吵架,连个圆场都不打,不大合适吧?
难道他想重新做大队长,就任由夏菊花把县革委会主任给得罪死了?想到这里,刚松一口气的李宏亮和林俊青坐不住了,叫了一声夏大队长,又冲齐小叔笑了一下,试图让这两人明白,大家现在商量的是平安庄的方便酸辣粉,咋供应西北军区的问题。
讨论问题要专心,平德县的内部问题,是不是等他们两个离开了再讨论?
不想齐小叔现在一肚子火没处发,根本不给二人面子,冲他们摆手说:“你们的事儿黄不了,我先跟夏大队长探讨一下大集体与小集体之间的关系。”
夏菊花见齐小叔不依不饶,有些没好气的说:“人家两位同志都等好几天了,早研究完人家早回西北向领导汇报。”
“你也知道有事儿得向领导汇报呀?你想没想过,你一直不向我汇报,等那两台联合收割机到平德县了我才知道,各公社是不是同样都知道了?那时候人头得抢出狗头来,能保证真调拨到红星公社?”
“行,就算是张主任能抢到手,他就能保证,只由你们平安庄大队自己,使用那两台联合收割机?”公社内部要协调,秋收的时候轮不到平安庄大队用,那才好看呢。
好象是这个理儿哦。夏菊花光想想齐小叔描绘的画面,就有些犯怂:“顾副主任跟杨司长央求了好长时间,才多要了十八台。我才是个大队长,人家杨司长给我留个电话,那是客气,我也不能真麻烦人家。”
齐小叔继续冷笑:“你要买拖拉机的时候、想要煤烧砖的时候、想动储备粮补贴民兵的时候,可没少麻烦我。”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这样翻旧帐是不是有点儿不好?夏菊花求救的看向李长顺,人家竟然跟刚才她和齐小叔一样,捧着杯子吹水呢。夏菊花很想提醒他,都进屋这么长时间了,那水早没热气了,你吹啥呢?
求助是没法求助了,夏菊花只好认怂到底:“等两位部队同志的事都安排妥了,我就给杨司长打电话行不行?”
“还有轮胎的事儿呢。你能保证你们平安庄大队的拖拉机和收割机,轮胎能用一辈子?”齐小叔寸步不让,心里的气恼早消,代之而起的是翻身农奴把歌唱的痛快。
“打打打,给杨司长打完电话,我就给薛副主任打,薛副主任要是管不了这事儿,我就给顾副主任打,请他在全省协调,总行了吧?”咋想咋觉得自己吃亏的夏菊花,终于有地方找补回来了:
“我们大队要发展养殖业,可缺不了饲料。挂面厂和糠醛厂那头,齐主任是不是也能打个招呼?还有部队需要的粉条,现在漏出的太粗,得重新订锅定学习漏勺。县里能不能给我们协调一下,以最快的速度给我们生产出来?”
本以为刚才夏菊花与齐小叔的谈话已经突破认知的李宏亮二人,发现话题已经竟然不知不觉转移回酸辣粉上,都有点跟不上夏菊花的思路:她是咋转回来的呢?
齐小叔没应夏菊花的话,而是看向李宏亮两人:“李同志、林同志,我们县里能调动的资源有限,有些物资恐怕还得部队自己解决。”
李宏亮刚点头还没开口,李长顺已经放下吹了半天的凉杯子:“齐主任,咱们军民是一家,部队都是以训练为主,有些事儿他们协调还不如咱们地方方便呢。”
别看齐小叔压榨起夏菊花来毫无心理负担,可是面对李长顺,他还是从内心尊敬的,说出来的话也很客气:“李大队长,如果是刚才夏菊花提的啥铁锅漏勺,我肯定能协调。就算是平安庄想重起漏粉房,我也能替你们把砖协调下来。反正你们按价付钱就行了。”
“可漏粉最主要的还是红薯。刚才夏菊花不是说了嘛,眼看着就要春耕了,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一来咱们红薯库存不多了,二来存入也是个难题。这些要是部队能协调的话,还是由部队来协调的好。”
事关供应部队,夏菊花还是十分赞同齐小叔的顾虑的,同样看向李宏亮二人:“如果部队能保障红薯供应的话,我们平安庄大队就算是不要加工费,也要全力支援部队建设。”
夏菊花真不是唱高调,她心里就是这么想的:现在已经是一九七七年,还有不到两年的时间,白眼狼国就会背信弃义的发动战争。上辈子夏菊花在电视里看过关于老山前线的节目,里头战士们为了保卫国土,出现过补给跟不上的情况。
头上是呼啸的子/弹,肚子饿得咕咕叫还不能后退半步,是个啥滋味?上辈子夏菊花只能看着电视干着急,这辈子自己想的东西,能派上用场,夏菊花实心实意的觉得自己该帮忙。
部队里头,也有平安庄走出去的二十一个孩子。还有千千万万,跟那二十一个孩子岁数都差不多,以夏菊花看来,他们穿上军装保家卫国了,并不是刀枪不入,还得吃饱了才有劲杀白眼狼。
所以虽然来的是西北军区干部,夏菊花还是愿意为战士们出这份力。她的想法是利用一年左右的时间,把方便酸辣粉技术进一步成熟,让它口感再好点儿、泡开的时间再短点儿、调料再营养点儿,到时候一个战士背包里塞上几包,还用担心饿肚子?
李宏亮和林俊青听了大受感动:“夏大队长,部队绝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也不会让老百姓牺牲自己的利益。所以你放心,明天你辛苦一下,把制酸辣粉的原料、工具给我们列一列,后天我们就向部队首长汇报。”
夏菊花点了点头,李长顺还要劝李宏亮,却被李宏亮先把话说明白了:“李大队长,你知道我们做为军区后勤部采购的话,就不是供应一个连队或是一个营的事儿。”
“所以很可能平安庄的社员,一年里大部分时间都要用来漏粉儿。我们这两天已经了解过了,社员们就指望着每年的收成呢。可给部队漏粉儿,大家顾不上种地,要是再不收钱的话,社员们吃啥?总不能支援了部队建设,让社员们饿肚子。那我们保卫祖国有啥意义呢?”
李长顺难受的低下了头:“唉,社员守家在地的,总能想出办法来。可部队的战士离家那么老远,训练那么苦,一点子粉条还收你们的钱,我这心里……”
齐小叔适时的开口了:“李大队长,民拥军,军也爱民,人民军队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咱们都是知道的。我想只要平安庄大队尽快生产出部队需要的酸辣粉,保证质量,就是咱们拥军的最好体现。”
说完他把头转向两位部队同志:“李同志、林同志,请你们在向首长汇报的时候,把我们县的决心带到。那就是不管平安庄大队漏粉的过程中,遇到什么困难,我们平德县都会尽全力替他们解决。”
“一旦地区电力局开始为平安庄接电,不管路过哪个公社、哪个大队,我们都会提供足够的人力,帮助埋线杆拉电缆,不会出现阻碍施工的现象。”
李宏亮激动的握住齐小叔的手说:“齐主任,有你这话我们就更放心把生产酸辣粉的任务,交给平安庄大队了。”
夏菊花跟着点头,虽然没表态,脸上的神情分明是再赞同不过的。齐小叔心里嗤笑一声,决定以后再找夏菊花算帐,现在先让她回家休息吧,没见这人一看就是强打精神,身子已经快坐不住了——就在他说话的过程中,夏菊花已经换了好几个坐姿。
“那好,李同志、林同志,咱们今天就先说到这儿。你们考察了一天辛苦,夏菊花同志匆匆从地区赶回来,也挺不容易,咱们明天再碰头?”齐小叔自己先站起来结束这场谈话。
李宏亮和林俊青有些不好意思的站了起来,嘴里不住的检讨自己,说不应该一见夏菊花就拉着她讨论,没有注意夏菊花同志的身体吃不吃得消。
夏菊花嘴上谦虚的说不碍事儿,心里还是很感激齐小叔的,暗暗决定明天如果有时间的话,就给杨司长打电话问问,一定请他把平德县的两台联合收割机协调下来。
抬手看看刚戴了两天的手表,已经是晚上十点半多,夏菊花觉得自己真的有些撑不住了,连谦虚的话都说不出来了,直接问齐小叔:“齐主任,要不你在这里跟两位同志再聊聊,让司机送我回平安庄行不行?”
那一百五十斤海米,除了送给顾副主任的秘书和另一个人一斤外,可还有一百四十九斤呢,加上三十九斤腰果和夏菊花的包袱,是近二百斤的份量。夏菊花不觉得现在的自己,还有力气在这漆黑的夜晚扛回家去。
这点儿便利,齐小叔还是不会为难人的。他一口应下来,告诉夏菊花,让她明天上午好好想想需要的物资,想细想全列明白,下午他会让司机过来接夏菊花和两位部队同志一起到县城——他办公室里有电话,不管是李、林两人给部队打,还是夏菊花给杨司长打,都保密又方便。
还能给自己半天的休息时间,夏菊花觉得是意外之喜,自然没有啥意见,昏头昏脑的坐上车后,才想起李长顺来,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喊:“大队长,你也一起坐车回去吧,大晚上的你看不清路咋整。”
李长顺本想留下来陪齐小叔,被人推进车里:“我跟两位同志说说话,你放心回去歇着吧。”
李长顺六十多岁的人了,往常这个点早睡好几觉了,也觉得有些熬不住,顺水推舟的坐好,车子就发动起来。
“这趟累的不轻吧?”
夏菊花摇着昏沉的头说:“还行,就是订单签的有点儿多,恐怕编席组那头要忙不过来。还得再招些人到编席组。”
听说编席组又要招人,李长顺心里高兴,想问夏菊花要招多少,却听出她声音有气无力。唉,这又是通电又是联合收割机的,听起来是好事儿,夏菊花在外头不见得咋拼命干活,人家领导才给这么大奖励呢。还是让她好好歇歇,等部队的同志走后再问吧。
如此一路沉默,到小庄头下车前,李长顺没忍住说了一句:“你回去也早点儿歇着,再急还能差那一半天的?”
夏菊花强打精神笑了一下,指点着司机把车开到自家门口,又昏昏沉沉的下了车,自己摇晃着拍门。她边拍,竟然还有精神想着,生产队还是穷呀,大家连条狗都舍不得养。要是养了狗的话,晚上听到车子这么大动静,狗能叫成一片,睡多死的人都能听见,自己就不用费劲拍门了。
“谁呀?”刘志全的声音从门里传了出来,夏菊花虚弱的应了一声:“是我。”
“娘?”刘志全隔着院门有点儿没听真,不过开门的速度可不慢,一见真是夏菊花站在门口,嘴一下子咧的老大:“娘,真是你回来啦。你咋不给我拍封电报,我好去接你。”
夏菊花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直接打断刘志全的废话:“把东西拿进来,请司机进来喝口水再走。”说完自己脚步虚浮的往正房走。
走到一半被王彩凤搀住了:“娘,你累坏了吧,看走道都走不稳了。”
夏菊花只来得及向她笑笑,眼前一黑就啥事都不知道了。
“娘,这是咋啦?”刚穿完衣裳出来的刘志双,正好看到亲娘倒在院子里,大嫂努力往起扶她的情景,一下子眼睛就红了,上前跟王彩凤两人抬着夏菊花就要往正房去。
还是司机听到动静,觉得抬屋里没啥用,提醒两人说:“还是把夏大队长送医院看看吧。”
“好,好。”把麻袋扔到地上的刘志全,六神无主的喃喃着:“送医院,快点把娘送医院。”
说完脑子清醒了一点儿,上前从王彩凤手里接过夏菊花,催她:“你快去拿钱。”
王彩凤转身就往屋里跑,没两分钟人就出来了:“给,都在这儿呢。”厚厚的两沓大团结被塞进刘志全的兜里,看的司机一激灵。
刘家也太有钱了,儿媳妇就能拿出两千块钱来。
这时大着肚子的小满也在往刘志双兜里塞钱:“别让大哥一个人掏钱。”
刘志双为难的看看她的肚子,边跟大哥一起往车上抬亲娘边说:“娘可能就是累着了,你别担心,也别跟着去医院。”
王彩凤听了也劝:“小满呀,你就在家等着吧,我跟着就行。乐乐和保国明天早晨给口饭吃就行。”
正说着,陈冬生和孙招弟两口子听到动静过来了,刘志双觉得心里有了点儿底:“爹、娘,家里你们多操心。”
“哎,你们也给你娘拿床被子盖盖。”孙招弟含着眼泪支使闺女,说完一看她的肚子,也顾不得姑爷的屋子她一个丈母娘不好进,三步两步拿出一床被子,给夏菊花盖到身上:“你们去吧,明天早晨我让你爹给你们送饭。”
“婶子,那家里就指望你了。”王彩凤身子紧紧挤在车门上,把夏菊花的头抱在怀里,好让她躺舒服点,嘴里还跟孙招弟客气着。
刘志双坐到了副驾驶位上,刘志全则挤在夏菊花脚边。看他们坐好了,司机马上发动车子,向着大队部开了过去。
路上司机跟刘志全他们说好,得先到大队部跟齐小叔汇报一下,要不把领导扔到平安庄大队,他一声不吭跑医院去,司机这活也不用干了。
齐小叔和李宏亮两个说得正高兴,听到车的动静还笑呢:“这回夏菊花动作还挺快,肯定是一到平安庄就把车放回来了。”
谁知车子发动机的声音一直没停,司机还跑进来说夏菊花到家就昏过去了,三个人面面相觑,一时吃惊的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