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傍晚的血色与血味

第95章《傍晚的血色与血味》

————————

当绿罗刚打开一个小小庭院的院落大门准备离开时,就看到门口处正笔直地立着一位面容严峻的中年女子。

绿罗仅迟滞了不到几秒钟,淡远的眸光悄悄地落至女子灰红色“丸子头”上的那根闪闪发光的孤寂银簪上,眼眸似是颤抖一沉,即可散漫地浅笑道:“哎呦,真是稀客啊,难得门佐千代大人居然会屈尊来到了这个废弃多年的荒寂院落中嘛。”

身为不速之客的门佐千代不再像当初于北山医院时对绿罗表现出虚伪的客套礼仪,只见她素来深幽凌厉的墨眸眼神倏地凝聚为锋利的利刃,直直地刺向面不改色、甚至还唇衔轻蔑嫣笑的绿罗,直接开门见山,冷冷道:“朱雀宫绿罗姬尊,你到底想做什么?”

其实她早都想好好地质问一番她了,尤其是今日孙子门佐蝎带着绿罗的儿女去找纱罗妲玩什么捉迷藏的举动,就令她觉得她偷偷收养的养女定然来头不小!

“哎呀呀,您的话也太过高深莫测了吧?恕晚辈愚笨,一时半会儿难以想明白,还请您明示。”绿罗一脸无辜地掩面轻笑,绛红色的衣衫上毫无其他装饰,红得很纯粹、很直白、很鲜艳。

千代挑起眉峰,深吸了口气,瞬眸冷笑道:“哼,没想到时隔多年,你这个妖女倒是历练得越发油嘴滑舌、八面玲珑了。和当初那个与我争执得脸红脖子粗的疯丫头相比,的确算是长进了不少。”

“多谢千代大人夸奖,不过绿罗能有今日,还多亏了千代大人的一手精心提点呢。”绿罗礼貌地微笑着,血红的嫣唇扬起了一个分外优雅的弧度,并露出了洁白得甚至带些锋锐之光的莹洁贝齿。

“行了,我可没闲工夫和你在这儿废话连篇……”千代不耐烦地打断道,轻轻地叹了口气,黛眉微蹙,凝眸说道:“我听小蝎说,你最近收养了一个养女,叫个什么叶仓。她到底是谁?老实告诉我。”

“咦?这应当是我的家事,与千代大人毫无瓜葛吧?”绿罗似笑非笑地望着越发面色阴沉的千代,青眸微眯,幽笑道:“再说了,我不过是收养个贴心的女儿罢了,还得到了三代目的许可。若千代大人对此有异议,大可直接向三代目说明,跟我说有何用呢?”

“切,我当然知道你定然是事先耍了什么手段隐瞒了赤炎,好让他同意。”千代似是早有准备,自信满满地嗤笑道:“但我门佐千代可没那家伙那么好糊弄!给我交代清楚那个女孩的身世与来历!”

“千代大人,您是不是太过居功自傲、又或是……自命不凡呢?”绿罗面露难色,摇摇头,郑重道:“要知道,砂隐忍者村的最高统治者就是我叔父三代目风影·砂瀑赤炎。他是风之国的最强忍者,也被誉为历代最强风影。即使您和令弟曾有幸与我叔父是队友关系,患难与共、肝胆相照,结下了一生的深情厚谊。但今时不同往日,若您还只是把叔父当作同伴而非风影,好像……就有些僭越失礼了吧?”

很显然,绿罗仅凭几句简短凝练且确实言之有理的言语,一下子就把原本骄傲的千代噎得一时哑然失言,又不好再当场反驳,只能咬了咬牙,冷声道:“你少在那儿给我转移话题!我明明在问你叶仓的事情,你给我胡扯到赤炎做什么?!”

“瞧瞧,又是一个不知身份的‘赤炎’称呼,如此狂妄,没有礼数,实在是有损您‘毒仙’的赫赫威名。”绿罗轻触着其酒红色的细长眉梢,做出了一副无奈的样子,又深深一笑,幽然道:“就算……叔父曾对您有情,但您和他老人家终究有缘无份。他为您终生不娶,您却为了前夫守身如玉。这般令人感慨的情谊,断不能因您自己的恃宠生骄而忘记了叔父的至尊身份,白白辜负了叔父他对您的一片痴心啊。”

千代已然在绿罗侃侃而谈的言语攻势下骤然睁大了难得展露出惊慌幽波的墨眸,只见她风韵犹存的清秀面颊上顷刻间被一层淡淡的薄雾浓密笼罩。同时,她白皙的肤色逐渐因各种因素的相互作用而开始泛红,似是难堪、似是羞赧……终因忍无可忍而紧紧地握紧了拳头,愤然泄出的白齿死死地咬住其毫无雕饰的莹透唇瓣,柳眉倒竖,厉声道:“贱人!!!若再敢胡言乱语,当心我撕烂你的嘴!!!”

不料绿罗竟毫无惧色,像是闲聊般垂目淡淡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依照千代大人向来淡漠高洁的气性,不应该如此反应剧烈,还搞得好像确有其事呢。”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因绿罗过于坦然的表现而愈发勃然大怒的千代,索性毫不顾忌,用布了些细纹的纤手一把大力握住了绿罗小巧的下颏,目露狠绝的凶光,恶狠狠道:“别仗着你当了砂瀑家的媳妇,就以为他们叔侄俩能事事为你撑腰!你以为我门佐千代是被吓大的吗?!哼,就算是赤炎那家伙,他都得对我礼让三分!何况你又算是什么东西?胆敢在我这儿不知天高地厚地撒野?!”

“不好意思,这儿……还真不是您的地盘,现在是您在我的地盘上撒野喽。”绿罗仍面无惧意,还娇滴滴地笑了笑,用眼角余光慢悠悠地环顾着这个位于砂隐东北郊外胡杨林、距离靖英园不到几十米的废弃寂寥的小院,语调幽冷道:“按照当年涡之国与风之国签订的《关于风之国与涡之国结盟协议》,身为质子的我在砂隐最初的居住地,即这个荒废多年的院落,就是我的私人地皮,无人能侵犯。”

言毕,她再一次扬唇虚笑,恍若春光的明艳笑容中蓄势待发着让千代能切身感受到的讽刺和鄙夷,令后者不禁毫不怜惜地加大了握住的力量,墨眸中同时闪过一道货真价实的杀意寒光,咬牙切齿道:“漩涡绿罗,这世上最怕不要命的人……偏偏我门佐千代还真的什么都不怕!你以为依靠砂瀑一族和那款协议,就能对我蹬鼻子上眼吗?!”

她边说边将越发泛白的纤手急速移动至绿罗细长白净的脖颈处,只见那里不盈一握,脆弱精致,细腻柔美,甚至使她在一瞬间有些犹豫,好在因及时醒悟而直接掐住,手上的青筋也随之显露,彰显着愈发加剧的力气与憎恨。

“咳……好啊,那您就杀了我!反正我早已做好了随时被人取走性命的觉悟与准备。一旦我遭遇不测,我必然会果断地拉着令郎下水……”绿罗因暂时呼吸困难而玉颜涨红,轻咳了一声,仍坚持风度翩翩地微笑着:“您应该知道的,我有法子让您最引以为傲的儿子,砂隐的第一英雄——‘赤砂风岚’身败名裂。”

说到最后,她忽地灵然嫣笑,莹莹的眼湖中游荡着欣悦和期待的微微波澜,那一副志在必得的俏丽样子让千代登时就险些站不稳,继而下意识地放开了她。

“你是疯子……”千代睁圆着空洞茫然的墨黑眸子,难以置信地注视着眼前正在轻微咳嗽的绿罗,即可怅然愤恨道:“我不是不明白你的恨,但风岚……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何连他都不肯放过?甚至……甚至还不惜牺牲你自己的尊严去报复他!!!”

“呵,果然天下母亲都认为自己的孩子是最完美无缺的,根本容不得任何人去指出丝毫真实存在的瑕疵嘛。”绿罗慢条斯理地站直了纤美的身子,一扫刚才被千代钳制的落魄,笑盈盈道:“若门佐风岚真的是您倍感自豪的英雄儿子,是北山娴亚可以终身依靠的忠诚丈夫,是门佐蝎向往敬佩的伟大父亲,那么……”

她面刻毫不遮掩的嘲讽,不留情面地讥笑着:“这般‘神圣’的他,又如何能把我当成了最不该怀有邪念的她!还最终让我生下了……罗砂呢?”

千代像是陡然被揭开了最见不得光的痛彻伤疤一样,痛得秀美紧锁,面目狰狞,立即失控地嘶声呵斥道:“你给我闭嘴!!!”

“不管您有多么不愿承认风岚的这个终生抹不去的污点,不管您有多么不愿认可罗砂这第二个孙子。”绿罗倒是不以为然,耸了耸肩头,悠然道:“总之,事情已经发生了,孩子也出生了,您骗不了您自己。”

千代因的确无法反驳而无力地颓然垂首,严厉的声音也全然丧失了起初的高傲:“告诉我……为什么你这么恨风岚?!你最恨的……不该是伊赫尹杰吗?”

“不错,我最恨的人还真轮不到令郎。可您的好儿子竟然觊觎着他此生最不该觊觎的女人!还辜负了另一个同样对他一片痴心的女子……”绿罗的纤眉上渐渐萦绕着迷蒙的愁云,连带着刚才的阴狠表情也因往事的渺茫浮现而逐渐舒展,哀声喟然道:“除了被他亲自抛尸的她……尤其是白蓝,他根本就不知道,白蓝为了他付出了自己的一生!他因心有所属而不愿接受也罢,但也不该最终同意伊赫尹杰与金泰莱光那对狗男女提议涂抹白蓝的墓碑,刻意抹杀她一切痕迹的恶毒行为!”

说罢,只见绿罗雪白的面庞上不知在何时就布满了湍流的晶莹清泪,其清亮莹洁、闪耀夺目,因12月17日的落日斜阳于枯立的胡杨枝桠间零碎穿过,在泪水安静的流动轨迹上闪烁着涟涟微红的淡稀浮光。

红,原来此刻就连她的眼泪……都成了红色。

千代因这一系列陈年沉痛旧事的登时提起而心头猛烈一痛,亦不再言语,仅长叹一声,对着始终都未曾发出过一声哀戚之音的绿罗难得放软了语气,含泪感伤道:“绿罗,有些事情,真的很无奈。”

“哦,‘无奈’?不过,无奈可不是独善其身与束手就擒的最佳理由哦。”绿罗迅速直截了当地接话,急切地抹去自己面颊上那种象征着怯懦的眼泪,启唇淡笑道:“千代大人,我虽因过往之事而依然对你们心存恨意。但看在纱罗妲的份上,请相信我不会真的对您的家人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同样,也请您不要插手我的事情!!!毕竟我的所有行动都并非针对你们一家,皆有我的目的,当然也包括……”

忽然,她意味深长地展眉巧笑,轻声道:“……罗砂的出生。”

千代霎时间就大概明白了这个癫狂、阴毒女人的真正意图!紧接着,她在浑沌的脑海中飞速地将近期发生的米色蝴蝶、北山夷蝎之死、剜心命案、村下禾木当众**、乃至伊赫服软等事件开始默默串联……逐渐发现了一些令她心生寒意的巧妙关联!

思绪暂得明朗后,面色煞白的千代从自己发冷干涩的喉咙中,勉强挤出了几个生硬的字眼:“原来自始至终……都是你?”

“让曾恶意伤害过我的人通通都被血水浸染,这,不好吗?”绿罗昂着头,一边冷淡地说着,一边轻启莲步,与千代擦肩而过,姿态优美,神情镇定。

她没再回头,安心地把破绽百出的后背留给了已无气力、愣怔惊愕的千代……

良久,待这处常年人迹罕至的偏僻地方只剩下了仍有些呆滞错愕的千代一人时,她终于因不远处的几声凄厉的鸦鸣而回过了神,旋即一愣,抬头望去——

只见几只黑色的乌鸦正隐匿在不远处的胡杨树梢处,于血色残阳环抱中的黑影更像是无底黑渊般瘆人,似是地狱信使正直勾勾地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门佐千代头一次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

她忙低下头,轻柔地抚摸着自己头上的那根微凉的银簪,一阵蚀骨的酸楚乍然侵袭至她本就伤痕累累的心房。因被痛楚默默地驱使着,她又用哀悯的眼神急匆匆地一扫这里终年孤独的一草一木,随后悲伤地合眼,若逃一般转身离去。

很显然,她暂失了以往的冷静自持,不仅没再细究这个废弃的院落内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更未曾察觉到刚才一直隐匿在这里的第三个人。

……

“好疼啊……”

她,费力地睁开眼,却像是失忆了一样浑然忘记了刚才找好藏身之处时发生的意外。此时,她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仅模模糊糊地看到不远处有一个白色的身影似在翩然起舞,还伴着因剧烈运动而旋飞的……金色秀发。

“蕊子……姐姐?”她像是触电般极力睁大了布满着疲惫血丝与疼痛泪水的蔚蓝色眼睛,意欲确定自己是否看错?却在那一刹被某种红色的液.体猛地溅入了眼睛内。

“啊——”她因眼中乍然进入这种刺激性的异物而痛苦地呻.吟着,同时还闻到了一股极其刺鼻、酸涩、混杂的腥味。

“保护……妹妹……”

尽管暂时看不见,但她真切地听到了这几个很奇怪、很僵硬、很凄厉的字眼!音色无疑是金泰蕊子,可在此时更像是毫无生命的傀儡在机械般地复读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