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破碎”的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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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炎见青罗的表现很反常，出于对晚辈的关心，忙放缓语气，关切道：“喂，青罗，不要紧吧？你是和绿罗……吵架了？”

“叔父，是我配不上她……”青罗渐渐地垂下了头，颓然沉吟道：“她很好，她非常完美！怪就怪我自己太没用了，我什么……什么都给不了她！”当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似乎还带了些哭腔，让赤炎既惊讶迷惑，也心生不忍。

赤炎估计青罗是因为自卑以及自己刚才的一顿厉声训斥而一时感到颓废，便不再像方才那般咄咄逼人，转而温声宽慰道：“唉，你也别太过气馁了。今后可得好好努力，千万不要辜负了她对你的情义啊。”

言毕，他轻拍着青罗瘦削微弯的脊背，待发觉这种令他感到不满的弯曲后，不禁再次加重了些力道，正色道：“傻小子！背给我挺直了！学学人家门佐风岚，要立志当一个顶天立地、不卑不亢的男人呀！”

“呵，男人吗……”青罗忽然古怪地笑了笑，既像是怀疑、又像是……自嘲。然后，他勉力挺直后背，抬头看向了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赤炎，似是因切身感受到了长辈的关切，使其原本丧气的神情渐渐恢复了正常，轻声和言道：“多谢叔父提点。”

“好了，尽快自我调整吧，但也别忘了我给你们夫妇安排的那个任务……”赤炎长叹了一口，郑重道：“至于下一步，你要好好地配合风岚的计划……但得记住，千万别让那小子做得过火了！铲除伊赫绝非一朝一夕之事，绝不可贸然行事！我默许此次行动也不过是想让伊赫被泼些脏水而已，好让他们收敛收敛愈发过分的行为，最终由我们砂瀑一族作为他的‘救星’而暗中调和，从而让他们也欠我们一个人情……”

突然，赤炎用双手用力按着青罗瘦弱的肩膀，在其月白色的衣衫上压出了些许凌乱紧迫的褶皱；而他的金眸一改以往的沉静，跳动着诡异的幽光，低声幽幽道：“由风岚扮演‘挑事’的角色，而你——就是在必要时担任缓和冲突的‘救星’，懂吗？”

青罗先是一愣，而后若木偶般微微点头。他又动了动苍白的嘴唇，但终究没再言语。只见他再次情不自禁地望向了方才的那个“犹抱琵琶半遮面1”的圆月，可惜其于此时已然消失，不留任何属于她的清美痕迹，仿佛她从未在青罗那枯燥灰蒙的生命、乃至他荒寂空茫的双目中出现过一样。

看来，一个没有月照耀指引的夜……即将开始了！

……

晚上11点，门佐风岚蹑手蹑脚地回到了自家位于砂隐市中心的宅邸。令他颇感温暖的是，即便客厅的灯已经关了，可一进门口的玄关2处的小灯还在亮着。这种光线较暗，但不会让他继续抹黑行走；倒像是柔和地引导他游离方才在风影办公楼连廊处的一片墨海、以及一路上披星戴月、路灯稀微幽凉的孤独长河。

心头一暖，他在感动母亲与妻子的贴心关怀之余，也不禁为自己时常因忙于事业而早出晚归、难以陪伴她们的种种缺席而感到一阵愧怍。接着，他轻手轻脚地褪下了鞋子，缓步踏上了三和土平地3，可仍旧按捺不住意欲得知真相的急躁之心，索性悄无声息地于此处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早已令他急不可待的铁质匣子……

全身上下的血液像是骤然被一股来自阿鼻地狱的强冷空气凝固一样，连带着所有奔腾着生命之流的血管也由于血液霎时蜕变为彻骨寒冰的物理作用，而开始变脆、僵硬，甚至……即将凶猛地爆裂！

只见被昏暗光线团团笼罩、重重压抑着的门佐风岚，登时就睁圆了那双毫无焦距的墨眸！同时，他的身体渐渐剧烈颤抖若飓风中凋落的待死枯叶，还使他用双手捧着的那个铁匣子有些摇摇欲坠之感，或者准确而言……若此时再来一个“新的刺激”，风岚很可能会失手摔落这个隐藏着血腥秘密、触感寒冷的东西！

“啊——”

果不其然，风岚瞬间就因这种完全不属于夜籁寂静的凄厉刺耳声而陡然打了个哆嗦，还差点儿把那个铁匣子跌落于地。好在他素来身手灵敏，继而发力，一把拿稳；当他终于狼狈仓皇地收好那个秘密时，他才惊觉——

刚才的那个近乎失控癫狂、却音色稚嫩的惊恐声音，不正是源自自己的独子——刚满七岁的门佐蝎吗？！

到底父子连心，风岚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片锋锐的利刃狠狠探入般剧痛，他忙摒弃了玄关处暂得一时宁静的稀疏微光，也忽视了近在咫尺的位于身旁的操控着整个客厅的灯开关，反而于客厅的一片浑浊幽暗中急匆匆地冲向了二楼儿子的小房间……

当他终于凭矫健的身手急速跨越了这看似无比渺远灰暗的空间距离后，一阵略显舒缓地被点亮的光芒在他刚奔向二楼的走廊时就很合时宜地戛然出现，却在顷刻间还是不可避免地微微刺痛了他的双目。

“风岚？”

“风岚君？”

在门佐蝎的房间外，两个女子对着乍然出现的风岚双双惊讶道。只见她们二人都穿戴整齐，未曾就寝，似乎是在刻意等待他。

“啊，我……刚回来，快进去看看小蝎吧！”风岚忙说道，也不愿过多解释今天的经历，然后上前第一个打开了儿子的房门。

当三个大人刚一前后踏入蝎的房间，打开灯开关时，就无不惊异地发现——躺于床上的小男孩在其怀里好像还抱着什么东西。

只见他秀气的小脸白得极其可怕，毫无血色，堪比包裹着他自己的洁白被褥；而且，他还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轻喊道：“夷蝎外公……救我……”

在场的三个大人瞬间都彻底愣住了，只因为小男孩于梦中所脱口而出的这个称呼……是一个对他的亲人、也是已故之人，更是枉死之人的称呼。

“小蝎！！！”终究母子连心，且不说门佐娴亚已经意识到儿子貌似是梦见过世的父亲了，光是看到自个儿的亲生骨肉这般脆弱无助、惊恐失措的可怜样子，娴亚只觉得心如刀绞！忙上前一脸心疼地把儿子揽在了怀里。

然而，在这种过于惊慌慌、更毫无秩序的急切行动间，蝎怀里的东西也马上掉落在地，还立刻迸发出了一个似是玻璃碎裂的清脆响声；不仅让那醒着的三人又一次被当场惊吓，也让身陷噩梦中的蝎猛地醒过来，倏地睁开了那双罕有的绝美桃花眼。

娴亚一边从那双与蝎可以完全相媲美的美丽桃花眼中，汩汩地湍流着由于诸多原因而愈发汹涌的清泪，一边用纤指轻抚着儿子同样残存着热泪、神色恐慌的白皙小脸，温声细语道：“小蝎，你是……做噩梦了吗？”

蝎并没有立马回答，而是先缓了一小会儿，待暂时稳定下自己的情绪后，他又微微起身，冲着泪眼婆娑的娴亚轻声问道：“妈妈，照片呢？”

“在这儿，爸爸给你。”风岚即可弯腰把落于地面上的那张相框捡起，可当他看清了相框的正面时，他因相框玻璃的激烈毁坏程度而险些再次拿不稳——

他自然认识这张照片，就是蝎刚出生那会儿，身为业余摄影师的自己专门为岳父北山夷蝎和妻子娴亚一同拍的一张合影。那时尚在襁褓中的儿子被一脸慈祥的岳父抱在怀里，他老人家身着黑袍正坐在一把椅子上，妻子则身着鹅黄色衣衫玉立在一旁。其实，这对父女在样貌上与现在相比基本没什么太大变化，倒是蝎……确实长大了不少呢。

不过很可惜，由于这个意想不到的摔碎，照片自身虽然因相框的保护而完好无损，但在表面上看，笼罩于外的玻璃却称得上是粉碎性的毁坏。只见北山夷蝎的部分是毁坏程度最为严重的，玻璃表面虽未破裂，但内部已经碎得密密麻麻，就像聚集的虫子一样可怖！甚至让风岚不由得回想起最初在“沙漠深处”发现岳父死去半个月的遗体上，居然爬满了……令人作呕的蛆虫！

可他直到现在都想不明白！母亲千代称岳父是因为“米色蝴蝶”中毒身亡，所以是内因致死，在身体上就不应当存在大面积的外伤，也就不可能会在冬天的沙漠中招致不少的蛆虫了。

一般而言，能在短短半个月时间的沙漠干冷气候中，迅速吸引大量腐食生物的必然是受过严重外伤的尸体。但他于案发现场却并未在岳父爬满蛆虫的遗体上发现任何外伤，那蛆虫又为何会“偏爱”岳父看似“完整干净”的遗体呢？

如漩涡绿罗在那个铁匣子中隐藏的“真相”，是伊赫尹杰派杀手用米色蝴蝶之毒害死了目睹他违法行为的岳父……那自己就敢这样完全相信她吗？还是说……其实那女人也动过手脚？！岳父不是因中毒而死，反倒是死于外伤过重，却被人用了什么“邪术”而处理过伤口吗？

不，或许参与过谋害岳父的人不止有伊赫尹杰那混蛋，还有那个出身于向来就精通各种妖术的漩涡一族的……朱雀宫绿罗姬尊吗？！

风岚猛然感到了一阵寒冷刺骨的头皮发麻！他开始止不住地暗骂自己怎么能轻易凭借那女人的一面之词就相信了她！他甚至不知自己在接下来还能再继续和那个本就危险的女人，因暂时的共同利益而开展合作了吗？

随着那阵惊惧的暗波凶猛地翻滚着风岚越发惴惴不安的心海时，他只好像常被绿罗讽刺的逃兵一样，在无意中将质疑与迷茫的视线张皇地逃落至妻子的那部分；却立即因妻子同样高度“破碎”的惨状而再次心头一紧！

尽管和岳父那全然“破碎”的“面目全非”相比，娴亚已然很“完整”了，但那种刺眼的裂痕肆意遍布至她的全身上下，使她身着的鹅黄色衣衫碎得像穿透过枝桠间的阳光斑驳一样，美好且心碎……令人不忍再多看一眼！

对了，不是……还是儿子吗？

当风岚怀着这种似是自我安慰的心态，开始在照片上仔细地寻找儿子小小的身影时，他才发觉蝎因为太过娇小而无法被“找到”！随后，他索性耐着性子顺着相片里岳父的怀中望去，才极其胆寒地发现——

就岳父自身而言，他确实“破损惨重”；但事实上，他“破碎”得最严重、最惨烈、最不可辨认的部分，正是被他抱在怀里的小外孙——门佐蝎！

不，确切而言，儿子几乎完全被“摔毁”了，完全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痕迹，就像是全然被“碾碎”了一样。

最终，风岚因这种接二连三的恐怖又令人寒心的发现而无可奈何地丧失了所有力气，他再次手头一松，致使那个伤痕累累的相框也再次应运掉落，幸好被一旁素来冷静沉着、更加眼疾手快的千代稳稳接住……

一把接住相框的千代先是淡淡地瞥了眼此时明显有些失神的儿子，又瞄了下相片上的瘆人“惨状”，只见她皱了皱黛眉，又对着孙子和言道：“小蝎，相框上的玻璃碎了，等奶奶把它处理好再给你，可别扎着你了哦。”

“千代奶奶，‘碎’得最严重的部分……就是我吧？”哑然多时的蝎居然灵灵地笑了笑，清脆青涩的声音像是窥如夜海之中的朝日熹光。他慢慢地挣脱了娴亚柔软的怀抱，淡远的眸光一扫眼前面色凝滞的祖母、神情惶恐的父亲、一脸痛心的母亲，忽地垂目说道：“其实，我梦见……我……我被人杀了呢。”

话音甫落，别说是顿时就脸色煞白的风岚和娴亚了，连千代也睁大了墨眸，根本难以置信一个七岁的孩子竟能说出这样可怕的言语。

但小男孩的反应倒是很平静，仅轻然一笑，望了眼墙壁上的那个同样面色惨白的小喝食面具，随后淡淡道：“我像傀儡一样，被另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傀儡师……操纵着两个傀儡，用刀剑刺穿了心脏。”

【注释】

1选自唐·白居易的《琵琶行》。

2玄关：玄关源于中国，是中国道教修炼的特有名词，最早出自道德经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指道教内炼中的一个突破关口，道教内炼首先突破方能进入正式，后来用在室内建筑名称上，意指通过此过道才算进入正室，玄关之意由此而来。现在泛指厅堂的外门，也就是居室入口的一个区域。专指住宅室内与室外之间的一个过渡空间，也就是进入室内换鞋、更衣或从室内去室外的缓冲空间，也有人把它叫做斗室、过厅、门厅。在住宅中玄关虽然面积不大，但使用频率较高，是进出住宅的必经之处。

3三和土平地：一般建筑物的正式进出口被称为“玄关”。在访问传统民宅时，客人先在稍带庄严感的“玄关”前止步并告知来意，然后拉开拉门，进入被称为“三和土”的平地。家人在面对平地的小房间迎接客人。相互寒暄后，客人这时才脱去鞋子，走上高一台阶的板地（日语称“式台”），并被带引进入里面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