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艺伎皿心》

————————

风之国大名伊赫家族每年元月一日举办的稻荷神1祭祀的前一日，不单单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也是砂隐花柳街吉原2店尚被养在深闺当做未来艺伎培养的红发女孩皿心的八岁生日。

艺伎是从事表演艺术的女子，一般十岁开始学艺，要在五年内完成文化、礼仪、语言、装饰、诗书、琴瑟、鞠躬、斟酒等课程。这个过程甚是艰苦，但只要不当游女，很多沦入风尘的女子都宁肯吃些苦。

合格的艺伎十五六岁就能从业接客，为他们歌舞助兴、陪他们聊天谈心并保持清白。

正因艺伎恪守贞.洁并多才多艺，她们比只能出卖肉.体谋生的游.女高贵得多。优秀的艺伎甚至被达官贵人仰慕，视为红颜知己。

奈何岁月不饶人，红颜弹指老，这个吃青春饭的行业待她们韶华逝去就必须找到出路。最好是嫁给富翁享受荣华，又或是作为艺校老师教授下一代艺伎，最差的便是降级为游女……

皿心记事起就被当做艺伎养大，她聪颖勤奋，刻苦好学，不到十岁就把那些课程学得炉火纯青。

若非年纪过小，她含苞待放的身体还缺少成熟女人吸引男人的丰满与韵味，现在的她就算出道也会是一流艺伎。

成为一流艺伎，这是皿心最大的愿望。

达到这个无人敢小觑的高度，她便有资本及底气和普通女子一样拥有爱人“旦那3”。这男人能像丈夫一样供养她、呵护她，直到她年龄到限后可脱圈，与旦那结为夫妇……

人只有足够优秀，才能遇到最好的。

哪怕从小在吉原店这种脂粉气与烈酒味混杂的地方长大，每日目睹最下等的游.女在不少满脸横肉、猥琐粗鄙的客人左拥右抱中，却有能耐强颜欢笑、谄媚讨好，清高的皿心也只把那些无用的女人当做反面教材，不停鞭策自己要加倍努力，成为吉原店未来最闪亮的明星，并遇到一个能救她逃离这片阴沟的旦那。

“蝎……门佐蝎……”涂得血红的檀口下意识地吐出这名字，女孩惊觉自己第一天登台接客竟失态，忙继续用象牙拨子拨动手中的三味线4，以清脆的歌喉婉转唱曲。

“哈哈，到底是雏鸟，妆画得再美还是稚气未脱的小孩子。”

“让您见笑了。”

“无妨，我敢保证，这姑娘日后一定是吉原店最出类拔萃的艺伎！”

“那就借您吉言。”

……

皿心不知接下来的时间是怎么度过的，凭多年苦练三味线刻在肌理的记忆支撑她煎熬地演奏完毕。

但自己那颗向往自由的心不知飞到哪儿去，剩下她像个没有心的精致木偶，机械地进行机器该为客人提供文娱的功能。

“你今天头一次出场试炼却心不在焉，这对刚满八岁的你不是个好兆头。”

“子相妈妈，对不起……”

被皿心视为母亲存在的便是她口中的“子相妈妈”，一位才貌双全的高级艺伎。虽年轻却早早退隐转幕后，担任起吉原店艺伎导师之职。

“自十二月二十九日，你同门佐家及砂瀑家的小公子等人一同被救回，我发现你这丫头就丢了魂，失了心。”子相是身材相当高挑颀长的美人，起码一米七以上。这样的身高对女性并不有利，会让男子产生压力。

正如她披散近乎及地的红色长发，笔直玉立形成的阴影把半跪于地的皿心完全吞没，让女孩瑟瑟发抖：“不是这样的……”

“春心萌动的你，是被哪个男孩偷了心？”子相轻笑一声蹲下，白玉般的葱指尖端涂着墨绿色的油彩，就像那个红发小男孩身着的墨绿色袍子，伸入女孩的心……

“子相妈妈别开玩笑了！”浅紫眸毫无防备地闯入与他衣衫相近的色彩，皿心红着脸反驳，可越发像有那么一回事。

“就知道女大不中留，我们皿心才八岁就被男人偷了心。”子相撩起女孩左耳上覆盖的秀发，露出一小块灰色胎记。

这是皿心最大的苦恼，迫使她登台表演必须挽起头发梳发髻时，都不得不用部分垂发遮掩这处缺陷。

“我没……”女孩嗫嚅着想挣脱子相对她那块丑陋印记的打量，不料后者猛地揪紧她头发，和颜悦色的神情也紧绷成一块寒冰：“你骗不了我眼睛，撒谎的坏孩子。”

子相的双目是黄褐色，像两粒黄水晶。平时瞧着倒没什么，但缀在她阴冷的表情上令人毛骨悚然，似暗夜中伺机出动的狼。

皿心吓得小脸煞白，舌头打结。

子相则把手指抽回又指着自己胸口，忽地戾气尽散，眼波低传，泛着莹莹的哀伤：“事实上……我十二年前就失去肉做的心……九年前他一死……我连魂都没了……”

这番莫名其妙的话叫皿心云里雾里，又不敢吭声怕惹恼心情不太好的子相。只好趁她若有所思时偷偷把左耳的垂发放下，无论如何都不愿这个印痕过多暴露在空气中。

“去，端一壶梅乃宿梅子酒送到你雪媚娘阿姨那里。客人点的，动作快点儿。”突然，仍指着自己心脏部位的子相对皿心下达这个命令。

皿心其实不愿接手这差事，因为绰号为“雪媚娘5”的那个阿姨是游.女，现在必有客人需招待，少不了美酒助兴。

洁身自好的她一般不轻易踏足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但眼下她更宁愿找个机会暂时离开，以免再被今天格外反常的子相训诫：“是！”

匆匆小跑离去，可脚步没有预期般轻快，反而越发沉重，若被灌了铅拖延她行动，更像提醒她千万不要去……

“不容易，靖凯一咽气，如今掌控吉原店的你可算下定决心了。”

“在皿心八岁生日当天，把她变得和同样是八岁生日前遭遇不幸的纱罗妲一样污秽，不正是绿罗姬尊您的心愿。”

“也该是子相你的意愿吧。毕竟纱罗妲是你爱慕的宇助哥哥的女儿，皿心则是害死宇助哥哥的仇人之一，金泰成岩和砂瀑米素的小女儿。”

“姬尊已把他们夫妇乃至其长女金泰蕊子都整死却还不罢手，非要把皿心这个当年被勘六大哥背着你偷偷救回，送到我这儿精心抚养的幼女赶尽杀绝。”

“打住，当下我可没说想杀她。不过是要一出生却没被我掐死的她，经历和纱罗妲相同的遭遇，仅此而已。”

那个左额纹着血色“愛”字的青眸女子，抿了口砂隐特产梅乃宿梅子酒，不时侧耳细听似在期待什么……

直到吉原店某个房中霍地传来一阵凄厉像猎物被猛兽撕咬的惨叫，伊人心满意足地重重放下酒杯，对神情冷峻的子相嫣然笑道：“快听！这节目可比那丫头以三味线弹奏的白开水似的小曲儿美妙多了，是不？”

【注释】

1稻荷神：日本神话中的谷物和食物神，民间俗称“三狐狸之神”。狐狸与稻荷神的结合始自日本平安时代，源自真言密教所说的荼吉尼天，它的坐骑是狐狸。荼吉尼天原本是印度的夜叉神，它会满足人们的任何愿望，但当愿望实现后，人类临死前要献上自己的心脏。本文以此衍生出稻荷神祭祀与狐狸有关，需要心脏为祭品。

2吉原：日本第一花柳街吉原（よしわら）是江户时代公开允许的妓.院集中地，位于东京都台东区，这个地名到一九六六年为止一直存在。本文用作砂隐忍者村的风月场所。

3旦那：一流艺妓可有唯一一个爱人称为“旦那（丈夫之意）”甚至委身于他，“旦那”也会提供金钱等实质援助，照料艺妓生活所需。

4三味线：又称三昧线，日本传统弦乐器，也是歌舞伎的主要伴奏乐器，与源自中国的三弦相近，由细长的琴杆和方形的音箱两部分组成。三味线一般用丝做弦，也有用尼龙材料做成。演奏时需用象牙、玳瑁等材料制成的拨子拨弄琴弦，声色清幽纯净，质朴悠扬。

5雪媚娘：源自日本，原名“大福”，是日本的地道点心之一，名字源于日本当地发明各种草莓大福的一位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