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出家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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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涡之国的女子而言，最大的噩梦与屈辱并非什么失去清白、丈夫背叛或沦落风尘等，起码这些遭遇再怎么悲惨尚有一丝丝的转机。

如失去清白，要么忍着恶心嫁给施暴者好掩人耳目，要么一脖子吊死捍卫尊严；丈夫背叛就分道扬镳，另寻良人；最不济沦落风尘，也有日后从良或赎身的可能……但最毫无希望的反而是出家为尼。

遁入空门，一个看起来本该是寻求佛法、普渡众生的高尚事业，在涡之国漫长的历史演变中，渐渐被增加部分难以启齿的含义。

先说说男子出家当和尚吧。

自千年前玉女宫一脉的始祖天皇风止因妻女死亡心灰意冷，决定落发为僧时，许是出于他对初恋北斗宫翠赫部姬尊犯下的罪过，在之后“报应”于他妻女身上的惨痛悲剧的懊悔及愧疚，他暗中定下凡男子出家必须强制绝育且至死不能还俗，包括他自己也是如此。

这种无异于自残的做法大概是他的自我惩罚，也算告诫世间男子务必以他的先例为教训，切勿做出情急冲动之事，以免伤人害己……

雪姬参政后从公公玉女宫浴才天皇口中得知这个秘密。因为除朝廷政要外基本无人知晓，浅草寺等寺庙也要求僧侣出家前对般若大神发誓保证守口如瓶，严禁外泄这种确实不光彩的往事。

于是，以断绝男人的原始**及生理健全为出家代价，成了检验预备僧人是否真心向佛、绝缘女色的“火眼金睛”。

毕竟能同风止般彻底放下七情六欲和思想负担，无牵无挂接受这种略微耻辱过程的男子才算货真价实的出家人。

久而久之，不少一时兴起意图出家“玩玩”的男子，一看到这样羞辱人格的条件，纷纷打消念头，造成出家人数大幅锐减。

对此，涡之国不断提高僧侣的待遇，可自愿出家的还是少之又少，除非是真的心如死灰或家徒四壁不得不混口饭吃，几乎无人愿牺牲男人尊严换取这种高薪“铁饭碗”。

再说说同和尚相对应的比丘尼，那是对出家女子的专称。

本也是简单事，却因涡之国自古以来认为佛门圣地不该任总能引起男子色.欲的女子踏入而赋予很多负.面看法，加之零无宫一脉曾出现过一位天皇在已有皇后的前提下，与宫女相恋并设立“参政尚侍”作为情人的保护.伞，以致其迫于内外压力只好发落恋人出家为尼好保全皇位，导致自那以后但凡女子出家都被首先打上“勾引人夫”等难听的骂名，使比丘尼成了涡之国女子最难以接受的侮辱性身份，害得某些女子即便一心向佛也无缘佛祖。

对雪姬以这种残忍恶毒的方式处置朱雀宫仁玉，胡芮张开发颤的唇，又莫名地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最后以一株麦穗依依点头的姿势，终结她今夜与雪姬的对话。

就这样，玉女宫纹森天皇辞世的第十个年头的6月25日的夜晚，随她们接下来彻夜无声无息的相对缄默中，漫长得似乎望不到翌日的天明。

正如两个多月后将近入秋时节，渐冷夜长的天色对胡芮还是那么熟悉。

仿佛那个夏夜漫无尽头，既黑沉沉地吞没她自己前行的羊肠小道，也冷冰冰地堵死另一个才十六岁的花季少女触摸朝明、向阳盛开的阳关大道。

八月中旬在雪姬的提前安排下，她于弘徽殿当着元朔、燕庄、仁华及仁玉的面儿正式宣告仁华为元朔的皇后，注定仁玉今后的人生再无转圜余地，只得把大好年华荒废在孤清寺院中，一生一世踏不出半步。

元朔大婚前一日，胡芮奉雪姬之命亲自将仁玉请到弘徽殿。

期间胡芮因沉重的心情没多说一句话，人一带到就瞥了眼雪姬御帘前地上由她亲手摆好的一把匕.首、一条白绫、一瓶鹤顶红，又偷偷斜眼看了下一进入殿内目光就被那三样夺命之物胶住的仁玉。

她看得很清楚很分明，少女一开始睁大青眸快速扫视，上下眼睑在绽裂中迅速流失一切光芒……

真可怜啊，胡芮不忍多看，悄悄移开视线。

但仁玉很快平复下来，剥去脸上多余的表情，平静得像“中了邪”。

连那对平时最灵动的青玉色眼珠子都似凝固般连眨眼都没有，叫胡芮真有些怀疑这苦命的女孩该不会吓傻了？

“仁玉，你该感谢天皇及你姐姐牺牲了各自的感情。其实，让你的‘福星’姐姐当皇后，是哀家早在你们姐妹进宫时就定好的事情，而你……”雪姬神情闲逸，看也不看仁玉，温柔地喂着那只鹦鹉，好像仁玉还不如只小动物，连被她放在眼里的资格都没有。

她语气温棉得不同往常般严冷，又好似仁玉亦同这小宠物，生死荣辱皆在她一时兴起及一念之差。

观察仁玉反应的胡芮，一览无余少女闻言后攥住其烈红色振袖的小动作：“是，太后原本想无声无息地赐死臣女。”

说这番关乎个人性命的话时，仁玉那张连胡芮自己都倍觉怜惜的盛世雪颜，沉寂得与那身红对比鲜明，浑然两个世界的事物……

果然很聪明，比她孪生姐姐朱雀宫仁华姬尊要机敏得多，这是胡芮的第一感觉。

至少她自六岁入宫后所奉行的“韬光养晦”的生存之道，甚至骗过自诩细心慎密的胡芮。直到雪姬言明她早知元朔与仁玉暗中交往，胡芮才对这女孩刮目相看。

不，姜还是老的辣。相比仁玉已被雪姬识破的小心思，胡芮更拜服雪姬十年来故意装作不知、将错就错的策略。

“这叫‘杀人诛心’。哀家就等着那小妖精白白将真心交予元朔，情根深种难以自拔后，却逃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可笑下场。”胡芮某次忍不住质疑雪姬多年来不闻不问的做法时，后者幽笑着给她这样的答复。

杀人诛心……

那么，旧主玉女宫艳书姬尊辞世前对胡芮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不是也算她弥留之际对胡芮的……“杀人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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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芮姐姐……我对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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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艳书离世已过去二十多年了，伊人临终前对漩涡胡芮的这句模模糊糊的遗言，令胡芮既百思不得其解，更时常联系起她不为人知的对艳书的“见死不救”。

所以，艳书妹妹其实知道自己也爱着漩涡纷雨公子！艳书的夫婿？

所以，艳书才对自己产生愧疚，并在死前原谅她……

呵，原来如此！

艳书姬尊，她的艳书妹妹……多么心地善良又冰雪聪明的女子啊！

……

“很聪明嘛，不过，既然元朔答应放弃你，你姐姐也答应嫁给元朔忘记燕庄。那么，哀家就不能言而无信。但是……哀家绝不容许你这个害死父母及先皇的‘灾星’，再在皇居里多呆片刻！你——在天皇婚后必须离开皇居，并以‘自行出家为国祈福为由’，在浅草寺里一生青灯古佛，这已是哀家对你最大的仁慈了！”

胡芮正穿行于时光隧道中的思绪，被雪姬这一大段不带丝毫商量余地的文字捉回冷冷的现实。

“臣女领命。”让胡芮回神后更猝不及防的是，仁玉轻轻地笑着，并对雪姬不失礼貌地叩首，表明心悦诚服地接受她今后再无丝毫希望的命运。

完毕，她眯眼烟视那帐将雪姬的倩影蒙得飘渺即逝，更镂得支离破碎的御帘，柔美的声音穿过细密的疏缝，削尖得锐利刺人：“但臣女倒觉得，太后这么恨我，与其说是因为白虎宫百筠姬尊对我的‘灾星’预言而造成的您所认定的那些人的死亡，倒不如说……”

雪姬像提前知道她可能要说出什么足以直击自己心灵的话，手中长匙溘然松垮掉落，勺中鹦鹉未吃完的食物也四散地上。

零零碎碎的颗粒状物质，是专业喂养鸟兽类的仆从为这只太后的“小红人”以蔬菜籽、白苏子、贝壳粉、粳稻等调和成的优质饲料，能使鹦鹉营养良好、羽毛美丽。而今乍然触地更像粉碎成末状的墙皮，掉落后暴露出墙体内部为积水等因素长年腐蚀后的残痕……

那就如此时落入胡芮眼中的雪姬堪比墙面脱皮后裸露而出的墙体内部的表情，一种表面上冷艳如故，可内在总让胡芮觉得……胜似那个面目狰狞的般若大神的可怖模样！

这一刹，胡芮首次亲眼目睹般若在雪姬身上确实存在。

不光在于那只维系雪姬半条命且永远都长不大的鹦鹉身上，更早已内化于雪姬的灵魂上，于恨意的调味下烹调为集结天地怨毒之气的般若大神，最心迷神醉、最爱不释手的充满仇恨的美味灵魂！

“……是因为我和那位叛国的巫女一样，都能得到天皇的爱吧？而您就算成为皇后、太后，享尽世间无尚尊荣，也敌不过纹森天皇终生怀念的百筠姬尊。”很煞风景的是，这让胡芮都噤若寒蝉的一幕，在仁玉眼里倒成她欣赏雪姬难得外露失态的笑点。

她青眸潜藏着难以捉摸的幽光，优雅立起离开，周身盛开着明艳娇美的……该是她绛红色和服上绣着的她们朱雀宫一脉的依兰罗之花。

后生可畏！这是仁玉对雪姬的“杀人诛心”？

“娘娘……别听她……”良久，胡芮大气不敢喘，小心翼翼地望向雪姬，正对上她一动不动，俨然丧失所有生命力与知觉的赤眸。

突然，雪姬大力掀翻面前的桌子，震荡出一声恍若地动山摇，不像人类发出的：“贱！！！人！！！”

如果声音的响度能杀人，雪姬这简单更凶狠的二字，足够把一个大活人大卸八块。

她在骂谁？

是积怨数年的百筠？还是出言不逊的仁玉？

胡芮惊得瘫坐于地，脑中第一个蹦出的倒是这个次要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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