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窃听后的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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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户姐姐提这些做什么呀？我们还小……”第二个说起话来带了些小扭捏的甜糯软绵的女声，像棉花糖般让人忍不住捏一捏。雪姬回神后，判断出是那位她并不讨厌的零无宫夕颜姬尊。

“夕颜酱才九岁，水户提这些就过分了。”未等夕颜柔美的声音抚平雪姬渐渐沉稳的心绪，第三个听着更为冷淡些的素丽女声，使她猛地竖起耳朵，不由自主握紧的拳头终于捏碎了她之前的失态，纂为雪颜上的阴云密布。

这样神色阴冷甚至发狠的雪姬，让她的婢女漩涡胡芮吓得小脸发白，不禁后怕自己先前对雪姬堪称玩命的戏弄。

“百筠就是太严肃啦。我十二岁，你比夕颜酱只大一岁，和那个已与我的纹森小表弟订婚的雪……”水户说到最后，不由得脱口雪姬的名字时，忽地止语，让舍外的雪姬紧紧屏住呼吸，像即将充满的气球，只差该死的一点点儿就好了！

雪姬恨恨地舒口气，不料未等到水户接话，紧接着倒是那个她最不想听到的与自己同岁的女子，白虎宫百筠姬尊依旧波澜不惊的声音：“水户想表达什么？”

“我说百筠，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纹森那小子明明喜欢的是你！现今天皇舅父却让那个雪姬当了他的未婚妻！你都毫无反应？”水户接下来的回话，抹去调侃与轻松，暴露出心底的不甘与不平。

亲耳听见这个给她当头一棒的消息，雪姬赤色的丹凤眼霎时睁若铜铃般大小，冒血着令胡芮胆战心惊的寒意与杀气。

看着雪姬宛如嗜血修罗般面露恨意，胡芮知道她气恼，壮着胆子低语道：“娘娘……别听她们乱说……”

“贱……人！”谁知雪姬下一秒以唇语撕咬出这个不仅难听且凶狠的骂人话，叫胡芮惊得不敢吱声，还以为雪姬在骂自己！委屈得偷偷垂泪。

“与我何干？无聊。”和雪姬、水户一路子的燥意不同的是，百筠的反应还是平静得像一湾寒潭，浑然置身事外，冷眼旁观人间的悲欢离合。

“真的吗？纹森太子难道对百筠姐姐……”夕颜难得飙高的细软声音，此时像割断布帛的撕裂声，继续无辜地牵扯着雪姬心上绽血的伤口。

“我和纹森一同长大，虽是表姐弟，却胜似亲姐弟般无话不谈！能对这事随口胡言？”水户不服气地“哎呀”一声，着重强调她对纹森的了解。略微激动的语气中，倒出些雪姬不知道的事情——

“纹森表弟是早产儿，随了皇后舅母，一直身体虚弱。我之所以学习医疗忍术，也是想帮帮他……”

“他是个很安静的乖小孩哦！长得可人又喜爱文艺，是个才子哩……”

“那小傻瓜很容易害羞，经不起逗！自年初他在六条行宫的镜湖处认识百筠后，就常独自发呆，还研究着舅母的遗物，我记得……是一把尚未写上文字或作画的黄褐色五骨蝙蝠扇！指不定是在寻思着给百筠你作画，并附上一首和歌呢……”

……

在水户天花乱坠的言语中，随着恍然大悟的夕颜，一次次附和着“原来如此”，乃至百筠仍默不作声的回应，猫在舍外算是窃听的雪姬，逐渐得知部分有关他的事。

她鲜有地不反感这种八卦碎语，期间因水户描述纹森为一副柔弱男孩的形象，多次忍俊不禁，稍稍缓和了情绪；又因水户直言纹森对……百筠的“感情”而几度不悦。

也就在这种跌宕起伏的心情变化中，雪姬慢慢察觉到她对纹森那种难以言喻、更难以启齿的……情愫。

“……前代巫女惠席大人去世那天，我好心告诉纹森，说百筠将在承湘山下的翠赫神社中进行仪式交接。那家伙红着脸，扭扭捏捏地说不去！我就拉着夕颜过去，也好帮忙处理下惠席大人的身后事。而后来百筠险些被雪姬鞭打时，纹森和青龙宫藤陇世子居然抢先一步赶到那里！而且，纹森可是为保护百筠挨了一鞭子！患难见真情，这不算喜欢？”

当雪姬因好不容易看清并承认她对他的……喜欢的那一刻，不知何时就把话题转到自己亡母身上的水户所言，陡然刺痛了她。女孩忙敛神细听，呼吸也急促起来，仿佛被狼追似的紧张。

“水户！莫非惠席师父也告诉你……她要提前赴死？！”但下一个说话的，又是那个算是雪姬杀母仇人的百筠！

而让雪姬惊奇的是，百筠骤然提高并变形的音调，在不经意间暴露了更多母亲之死背后的秘密。

“坐下，别着急，搞得好像是我杀了她。”这时，水户和百筠像对调了语态，伴着一阵似是茶杯轻轻落定的声音，她的气息也飘散着清淡的茶香：“她作为涡之国的巫女，这么重要的身份，进行交接自得请示过天皇并获得许可。”

“那天皇陛下……就爽快地同意了？”百筠的声音浸了些水汽，既给她的淡远出尘洒了点儿凡间草尖上的雨露，也在不知不觉中柔化了些许雪姬对她的敌意。

“是，浴才舅父作为君主，其实并不在意看似光鲜亮丽的巫女身份究竟花落谁家，更不必说惠席大人实乃殉情而亡的个人做法。他只在乎这个使命能否继续顺利传承……这就是生在帝王家的残酷与冷血！听着让你很寒心吧？”水户一反最初的俏皮，素冷的口气与刚才判若两人，并隐隐潜藏着她不输于百筠的惊痛及无奈。

“哼，看来杀了惠席师父的人，不光有我这个‘弑师逆徒’……还有玉女宫……浴才天皇陛下！”百筠悲怆地惨笑着，直呼浴才的宫号。似苍茫荒野上空旷回旋的凉风，卷地百草凋零，掀来八月飞雪。

“也算见死不救的我一个，包括……纹森吧。”水户长长地叹口气，每一个字都像摧枯拉朽后，游荡在断壁残垣间的哀鸣：“明知惠席大人一旦将巫女身份传承于你就注定一死，作为审批者的天皇，却毫无动容地点头应允；作为天皇外甥女的我麻木不仁，只想到帮助纹森见到你；而到底不请自来的纹森及藤陇，也仅在意百筠你的安危；至于百筠你，作为惠席大人的继承人，只能遵从师命……因而，我们都欠着惠席大人！更欠着她女儿雪姬，连让她制止自己母亲傻傻自尽的机会都不给。”

水户这话说得很诚恳、很痛心，让这场本是女孩子们的闺中闲聊，霍地褪色成某种远超于她们控制、她们理解的范畴。

“两位姐姐……我们别说了……”夕颜犹然懵懂的甜腻声音，小心翼翼地缀尾在水户的句末。恍若夹杂于风雨较量中的一缕颤颤巍巍的小草，摇摆着不知所措的打旋。

这，也许是看着心思单纯的夕颜不太懂得，却为身为巫女的百筠、皇室姬尊的水户，及曾杀过人的雪姬，多少所能体会到的世态炎凉。

所谓巫女，与其说是一种荣耀，不如说是带着脚铐，行走在众人瞩目下的一种……华丽的牺牲品！

正如惠席之于百筠，她们师徒肩负涡之国古老秘术的传续使命，作为最保险的人肉载体，在被施加多重不人道的束缚措施后，打造为该传承流水线工序上，不间断更新换代的容器……

涡之国的巫女，一种等同于封印尾兽的人柱力的悲哀存在！

这样清醒到可怕的结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体悟到的。

譬如一门心思都在雪姬身上的胡芮，鉴于先前的教训，不敢再出声。

可看着主子因水户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语，早已散尽戾气，转而倒像自己不久前噙着泪花的无声啜泣，胡芮于心不忍，掏出一张杏黄色的帕子。

“谢谢抱歉。”将这两个完全不在同一频道的常用语，不带停顿地脱口，胡芮愣了愣，继而心有灵犀地明了雪姬的意思，也不多言。一边微笑着给她擦眼泪，一边轻按着她颤抖的月肩……

“好了，当下不是开检讨大会的时候。况且，导致惠席师父死亡的最终凶手是我。因此……是我欠着雪姬姬尊！”百筠哽塞的声音咽下后，竟突如其来地出门，正好撞见舍外算是听墙角的雪姬主仆。

而更要命的是，百筠那双登时写满了惊诧的墨眸，清晰地看见雪姬脸上挂着的泪，和胡芮手中被泪水洇得斑驳的帕子。

所以，百筠，她第二次目睹了雪姬的眼泪。

这次，不同于雪姬伤心母亲身亡时，嘶声力竭的哭喊；而是静夜无声时，流淌在屋檐边际下的夜露。

这我见犹怜的一幕，让百筠内心对雪姬的愧疚，又濡湿了不少、深陷了许多。

好在百筠不是那种浮躁到动辄一惊一乍的人，并未发出什么惊呼，以致暴露雪姬这种不太光彩的行为。

她很讨人喜的聪慧，让雪姬情不自禁地心生……感激。加之听完她们真心实意的对话后，也能体谅到百筠的苦楚，便做了个示意百筠接着噤声的动作。

百筠点点头，清美似雪山冰莲的容颜，蔓出一抹恬淡的浅笑，像鸟瞰云卷云舒的仙人，让雪姬止不住地惊艳她确实清丽脱俗的美。

随后几乎是同时间，雪姬及胡芮静悄悄地离开之际，百筠也刚好返回舍内，貌似阻止了将要出来探视的其他人……

“怎么突然跑出去了？”

“透透气。”

“哈？我们不一直在舍中的院内，还不够你自由呼吸？”

“好了，喝你的茶。”

……

越来越远离飞香舍时，那些同样愈发模糊朦胧的清脆女声，徐徐拂到雪姬及胡芮的耳畔，从起初的钻入到浅浅的掠影……最终，消弭在一路粉色樱花雨的飒飒翩舞中。

粉色？

雪姬扶着胡芮的手臂，一路稳稳当当地走着，重新认真观赏这一段她埋头冲来，还不曾细看的路。

静下心后，她发现比起昭阳舍附近以白樱花为主，飞香舍周际的粉樱花就多了些。

比白樱花观之更娇嫩可爱的粉樱花，像无数甜糯糯的小精灵栖息在树梢上，不时乘风旅行，将温馨与欢乐带向新的远方，也让雪姬看得赏心悦目。

她高兴，不止为这路繁花如锦，也为她和水户及百筠，这两个原先与她不太合得来的女孩……算是和解了。

特别是……曾为她掌掴并辱骂，且方才又被她暗自谩骂的百筠。

这便是雪姬与百筠此生只有一次的相对心平气和的邂逅，没有言语，只有眼神、颔首与手势。

原本她们二人都以为自此能放下前嫌，和睦相处。

奈何雪姬对百筠扶起的好感，仍被日后的世事无常及阴差阳错，又碾碎成一个熟悉的巴掌及如旧的狠话：“贱人！！！”

十三年后，已是玉女宫纹森太子之妻，且诞下皇太孙元朔的雪姬太子妃，在她也曾呆过的那处皇居宣耀殿的地下天牢内，对二十三岁的百筠进行第二次掌掴。

“时隔多年，您还是这么恨我啊，太子妃娘娘。”成年后再度经受雪姬的耳光与责骂的百筠，还是没有怨言。只是虚晃地淡笑着，像极了那年她们首次无言的和好。

伊人苍白玉颜上的那对漆黑深邃的墨眸，在幽暗的地牢中像两簇明火，闪耀着坚毅与骨气。

“你明知涡之国严禁与外族人通婚！身为巫女却知法犯法，不知廉耻，和那个来自大陆风之国的贱民苟合！丢了漩涡一族的脸面！”阴暗的牢房里，已为人母的雪姬，一身乌黑色的留袖和服，梳着高顶髻，像极了来自地狱的使者。

她气得咬牙切齿，似比当年母亲之死还要震怒。

只见雪姬狠绝的丹凤眼中，分毫不减深根于她骨子里的狠厉。因为百筠这次所犯的罪过，让身为涡之国女子之垂范的储妃的她无法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