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积淀的主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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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罗。

一提起这个能骤然牵动起勘六所有喜怒哀乐的美丽名字，盛怒的他不由自主地放软了声音，尽全力用自己听着最悦耳的音色去柔柔地唤出，生怕弄疼了少女那娇柔如荷塘蓓蕾的闺名。

同时，宇助右手中的切刃造也似是因这个清丽名字的灵柔跃出，随他扑闪地睁了睁的赤眸中，一瞬而过了一弯亮线一样，不知是因被太阳直射反光还是肢体移动……似是轻晃晃地动了动。

只见浴着春阳的切刃造刀锋逐渐流泻出片片雾状的光芒，濛濛地映入了勘六那双更幽深些的赤眸中，既烟尘尘地照亮了他模糊的认知，亦覆灭了他仅存的希望……

很快，已然敛神的宇助将切刃造娴熟地收回了自己身后系着的刀鞘中。

在刀身全部回拢于鞘中的那一刹，伴着刀与鞘的清爽击撞声，男孩从口中轻轻然地迸出了一声同样脆冷的言语：“嘛，阁下若真这样想，本宫也就不否认了。”

好不容易才定下神来的勘六着实没想到，宇助竟会如此直截了当地承认了这个本是自己为他找台阶而随意编排出来的理由？！

随后，他更恍然大悟——原来宇助从见到自己时的所有攻击行为，都不过是为了把自己逼走而已！

尽管真相很残酷、很伤人、很寒心，可人微言轻的他只能暗自咬牙，逆来顺受地承认了渺小的自己在皇族贵胄面前根本无能为力的悲哀。

那么接下来，算是被下了逐客令的他，该灰溜溜地返回绿罗的飞香舍吗？

可绿罗必然会问起缘由！那他该如何解释？

是实话实话，控诉自己被她的好哥哥刻意刁难，使绿罗生气，以致伤了他们的兄妹之情……不，这样一来，他不就成了千古罪人吗？！

因为他能瞧得出来——这对表兄妹其实是彼此互相喜欢的！！！

除了年前深秋那日，绿罗对自己提出这个愿望后流露出的绯红姣颜外，刚才宇助赤眸中的异样及其切刃造的细微变化也是不可否认的证据……

呵，要是这样想，他倒能理解宇助为何会对初次见面的自己这般不待见了！

毕竟自己也是男人，倘若看到心爱的女子竟和另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走得这么近，自己心里肯定非常不舒坦！

但是，如果宇助真的是想把他单纯地逼走，不是又名正言顺地能让自己继续侍奉绿罗了吗？

啊——与其继续毫无凭证地胡乱猜想，倒不如自己自觉一些，先发制人吧！

于是，勘六“扑通”一声双膝跪下，端严俯首，凝重道：“殿下，属下确实无能，尚不合您的心意。且属下能理解，您也不想因一个轻如鸿毛的漩涡勘六，导致与绿罗姬尊闹得不开心，伤及兄妹之情……”

仿佛突然顿悟到自己是时候该做出些能成全他们二者的最好举动了，暗下决心的勘六倏然起身，飞速捡起了地上蒙尘许久的自己的武.士.刀。

未等惊讶聚眸的宇助反应过来时，他如一阵呼啸狂风，咬唇刺中了那棵白樱花树，继而皱眉，干脆拔下，旋即单膝持刀跪地，垂目正色道：“如您所见，属下已经弄伤了昭阳舍中的樱花树，这便是属下的罪过。您可凭此发配属下，贬至宫外，让属下既无福再侍候您，也……”

当准备说到沉重得令他的喉咙发堵的下半句时，他像被牵扯起心脏肌肉般剧痛，忍不住拧眉，深吸了口气。

之后，他暗自闷声撕开了内在血肉模糊的嗓子，从口中剥下的每一个字，都是他泣血的真诚与善良：“……更无缘再返回飞香舍，以这卑微之身去叨扰绿罗姬尊了。”

待这字字剜心的后半句言语，从胸口处被血淋淋地割尽时，勘六聚如山雾的眉宇也未被他自己语毕后，灵然袭来的一阵沁满了幽芳的清风抚平。

风过之处，翩然飞卷起洒落一地的白樱花，徐袅吹散开树上累累欲坠的白樱花……却始终无法把这些细圆的花瓣镶嵌点缀于在这一立足、一跪地的两个男孩的身上，仅匆匆盈盈地掠过，待刮下他们各自的些许气息后，终究无力地乘风飘零……

“为了绿罗妹妹，你居然能做到这般地步，我实在自愧不如。”不久后，静默的宇助忽地开口了。

第一次，宇助把勘六直接称呼为“你”，而非客套冷漠的“您”；第一次，宇助对着勘六自称为“我”，而非有意彰显自己身份的“本宫”。

“殿下……是何意思？”勘六本已做好被宇助任意责罚的心理准备，岂料后者明显对自己改变了态度，单是从其声音及言语的轻妙变动中就能察觉出。

“你真的十分聪明，早就看穿了我要把你逐出皇居的险恶用心。”宇助亲自上前，对愣然抬头的勘六，伸出了自己那只曾持过切刃造的雪白右手，温声道：“实话告诉你，就算你刚才没有主动毁坏了我最珍爱的这棵白樱花树，我也有的是办法……给你捏造一个罪名，让你自此永世都不得翻身！”

最后一句货真价实、寒意逼人的话，硬是让勘六戛然收住了自己下意识地伸出、意欲拉住宇助右手的左手，像被溘然冻住了般，凝固在这个虚蒙蒙的明春艳阳天。

“你——”勘六登时感到一阵不寒而栗，难以想象自己方才到底经历了何种险境？！是不是仅一念之差的功夫，现在的自己定然在城府极深的宇助的精心设计下，被栽赃了更罄竹难书的罪过呢？

“放心，就算是为了绿罗妹妹，我今后也只会把你看作挚友。我敢对般若大神起誓，无论陷害任何人，都绝不会威胁到你。”宇助笑滋滋地一把强行拉住了勘六停在半空中，意欲缩回的麦色左手。

这个貌似樱花的美貌男孩，那与其柔丽的外形似是毫无关联的惊人力道，让惶惶然的勘六一时间根本无力抵抗，只好战战兢兢地与他进行着几乎毫无感觉的肌肤相触……

对比鲜明的是，勘六这个明明比宇助要强壮不少的男孩，此时只能在浓艳阳光的虚袤照耀下，周身浸染着樱香满园的沁人馨香中，与雪颜上绘满了难辨真假的“诚挚”表情的宇助一起，像傀儡般任由自己麦色的左手与他雪色的右手间，麻木机械地结下了他们二者之间的……“和解之印”。

自此，以那个“和解之印”为起点，漩涡勘六摇身一变，成为了东宫昭阳舍中侍奉储君玉女宫宇助太子的新侍卫，身份地位比在飞香舍时更为贵重显赫。

但从一开始，他仍很敬畏这位看着若樱花妩媚，实则十个狠角色的宇助，时常谨小慎微，若无他的吩咐，从不愿主动与他多说一句。

甚至有时候，二人共处一室中，宇助独自读书、练字、作画时，他就像石头似的侍奉在外，毫无声息，且宇助也性子安静，主仆俩常能彼此沉默相对一整天……

幸好绿罗常来昭阳舍玩耍，偶尔也算是因闹脾气而“离家出走”，甚至一住就是不少时日，最后还需天皇夫妇亲自哄着她回到飞香舍里。

不过，她也给这座沉寂肃穆的宫殿带了些欢声笑语，并让他觉得生活总因她的不定期到来，添了不少流光溢彩。

可奇怪的是，后来的宇助也真如他那日所言，未再为难过老实的自己，还十分优待器重他！

自己的这位新主子和爽朗的绿罗不同，虽不多话，但对他堪称用心相待。从日常生活的各种细节处，都不会亏待自己分毫……

逐渐地，他似被宇助种种令人感动的“糖衣炮弹”麻痹，以致于浑然忘却了他们之间本令人十分不愉悦的初遇。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在日复一日的朝夕相处中，一起经历过、面对过各种小事或大事，沉淀着共同的宝贵记忆，并与日俱增地积攒着加厚的友情……最终，他们二人还真成了无话不谈的挚友？！

尽管这个意义非凡的突破点已经记不清了，可能达到这种地步，是勘六事先压根就意想不到的奇迹！！！

或许是像绿罗先前所言，宇助的确因储君之位加之玉女宫一脉的全部希望，常面临各种大大小小的险境……

首当其冲的是他孱弱的体质，即使他很厉害，可在长期相处中，勘六发现他的确身体不好，光是一个天生的哮喘都能把伊人折磨得让他心生不忍。

此外，便是刺杀与投毒了。

一般而言，皇居是最安全的，主要在宫外容易出岔子。每次宇助一出宫，各种水平参差不齐的杀手都来了，但基本都是些不堪一击的虾兵蟹将，且雇佣者都给他们施了忍术，使他们被捕后就当场死亡了。

因而，常生活在这种总被人虎视眈眈的糟心环境中，确实对人的性情多少有些影响，所以他也有些体谅宇助这种颇为腹黑的清冷性格了。

心灵的逐步靠近，促使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冰释前嫌，勘六也慢慢淡忘了宇助仅对自己展露过一次的阴暗面。

在往后的岁月里，这个天人般的美少年总给人一种温暖如和煦春风的感觉，似是拂至任何地方，都能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像普照四方的太阳骄子。

然而，直到不久前在杨树林亲眼目睹了零无宫燕庄将军意外中了蚀骨草剧毒，被迫断臂保命的惨案后，他才悚然惊觉——

绝对瞒着他另做了什么可怕手脚的宇助，所素来被标榜为“仁爱谦和”的一面，只会在真正意义上对为数不多的几人展露。

幸运的是，确确实实有他这个挚友；不幸的是，他更得时刻提醒自己，真正的宇助……绝非善类！！！

……

“对了！宇助哥哥还好吗？”

光阴流转，八年一瞬，当14岁少女那细腻光滑如锦缎的纤手把勘六扶起后，已经18岁的少年追溯至多年前的久远思绪，陡然因这种美妙到不真实的软绵香酥的触感，激出一个踉跄，终于跌跌撞撞地回到了而今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