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隐繁花·楔子(上)

《砂隐繁花·楔子(上)》

————————

“我爱罗,该说的,老头子我……已经讲完了。”

深夜凉。

冷风飏。

烛火晃。

方才说话之人,是一个垂垂老矣的古稀老人。他着一身砂隐忍者村最常见不过的黑色长袍,宽大的衣服浑然撑不起他枯瘦高挑的身子;他白色的披肩在室内幽暗烛光的隐隐包围中,于一贯苍白的色调里,暗示着一种行将就木的冰冷讯息。

“谢谢你了,海老藏爷爷。”

此时说话之人,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红发青年。他细腻白净的皮肤,雕刻着女子才拥有的柔美光泽,俊逸的面容于同样昏暗脆弱烛光的重重压抑中,倒增添了一种颇为迷人的色彩。只见那对青翠色的眼仁原本如玉璧般澄澈莹亮,却因四周某种难以祛除的黑晕的不懈包围,而显得略微异样诡异。

“那么……”名为“海老藏”的老人只是摇摇头,并苦涩地笑了笑。他深深地凝视着对面同样席地而坐的我爱罗,其浑浊的蓝眸倏然掠过了一道幽幽的异光,继而启唇缓缓道:“小祭那姑娘,你该如何面对呢?”

话音甫落,时间仿佛全然静止在某一刻了。

只有窗外的夜风在飒飒作响,且在与建筑物的摩擦中,不时迸发出一些类似“鬼歌”般的空灵声音;只有束缚在天上的那一轮光芒格外惨淡的圆月,被一阵悄然而至的乌云半遮半掩,艰难地挣扎、意欲脱身……

“就像……勘九郎和卷一样吧。”终于,那个年轻男子用被夜风和月光双重浸染过的低沉声音,最终给出了如烛火般暗淡却必要的答案。

此时,他正微微垂着青色的双目,红色的睫毛遮住了他眼中浮动的波澜,只是故作平静地注视着自己所投射在榻榻米上的黑色阴影。像是被那种浓重的可怖阴翳,逼迫他磨灭了自己仅有的渴望般,忽地,他继续轻声道:“哼,毕竟那个‘诅咒’,因为我们的红发和血脉,还在继续蔓延……”

“哈哈哈,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却比很多前辈都看得通透呀!”海老藏不禁朗笑道。他蔚蓝色的眼眸在微弱烛火的映衬中,逐渐恢复了以往的纯真光彩;且他浑厚沧桑的声音,也因这种奇异的“复原”,而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几个音阶,甚至退去了几分固有的沙哑:“呵,可惜啊!!!我们家的三代人,没有一个能早早地明白呀!!!”

老人不由得仰首喟然,似是把黑夜中的一切一切,都化作了他口中一声接一声的怅然太息。只见他毫无焦距、甚至有些涣散的目光,正直直地注视着自己头顶那一片同样沦陷于阴暗之中的天花板。待过了几分钟后,他才轻声道:“呵,不光是我,还有很多人……包括……你的父母。”

“譬如父亲和母亲的……‘兰因絮果’1吗?”我爱罗先是微微一愣,继而冷笑着轻哼了一声。他顺着老人泛着哀伤莹光的细微视线,也同样轻微仰首,注目着空空如也,却似乎能吞噬一切的幽暗的天花板。

那里,真的很暗、很暗、很暗……

待须臾片刻后,他竟欣然一笑,转而正视着老人,低声道:“可至少在最后,我和勘九郎……我们兄弟都用自己的‘方式’做到了‘释然’。”说罢,他慢慢起身,随着老人骤然落在自己身上那灼人颤抖的目光,逐渐缓缓地站起。

此刻,他将自己因直立而形成的阴影,转而轻盈地笼罩着老人;不仅削去了方才烛火弱光的狐假虎威,也不带分毫的居高临下与盛气凌人。只见他目光炯炯地与老人对视着,于一青一蓝视线的静默交错中,编织着只可意会的万丝之网……良久,他幽然抬眸,启唇说道:“此外,在我看来,我……你们家的三代人,皆是——我们砂隐的忠烈之士!”

这句话,像一把直勾勾的利刃,无声地割裂了老人脸颊上的所有静然,也迫使他牵起了自己缺少水分的唇角:“呵,三代……忠烈吗?”

他边说边微眯双目,蔚蓝色的眼仁倒像是退去了莹澈的光芒。然后,他轻抿着其干涩的唇角,继而低首说道:“很高兴你能这样评价他……他们。”说罢,他亦站起身,并礼貌地推开了正准备扶他起来的我爱罗。

在一老一少衣袖互相触碰的一刹那,老人竟不由分说地用其干瘦的大手,紧紧地拉住了我爱罗红色外袍的衣角。只见他目光爱怜地用自己的另一只粗粝干枯的大手,温柔地轻抚着这个年轻男子洁白的脸颊、乃至左额上的红色“愛”字;且当他终于触及到那个醒目的字眼时,他又不易察觉地轻…颤了一下那只枯黄的手掌。接着,他慈爱一笑,柔声道:“可我只愿……四世同堂。”

“其实……”当我爱罗略微皱眉,神情渗透着奇异的窘迫,正意欲开口时;海老藏居然猛地将自己的手抽离,又迅速握住了我爱罗的手腕。其力道之大,让人难以置信他是一个不久于人世的虚弱老人!

只见老人蔚蓝色的双眸中,闪过了一丝毋庸置疑的凌厉寒光,仿佛一道划破了屋内所有灰暗阴霾的闪电,瞬间就扼杀了我爱罗喉咙中所有不该说出的言语:“你,给我记住了——”海老藏竟狰狞地笑了笑,全然不复方才那个面色和蔼的老人,只是冷冷道:“你和手鞠、勘九郎,你们姐弟三人,永远……都是砂瀑一族的子孙!!!”

“这个……我自然明白。”我爱罗并未对此表现出任何惊异或愠怒,而是轻然地闭上了那对青眸,用冷丽的声音一字一顿道:“就算……是为了我们三人的母亲,我这个幼子也该记住这一切。”言毕,他很自然地睁开了双目,眼波柔和如水,一寸一寸地淹没着老人眸中渐渐平息的无名之火。

“哼,你明白就好,我相信,你会成为一个杰出的风影,就凭你上次在‘光荣革命’时的胆魄与心智。”海老藏轻幽地舒了口气,慢慢地松开了我爱罗有些泛红的手腕,而后自顾自地转身,负手背对着他,说道:“夜深了,风影大人请回吧,老夫……就不送了。”

那一刻,我爱罗只觉得那个老人像是室内所燃烧的烛火中,即将殆尽的一缕淡淡的光辉:因为他颀长瘦削的身子越发孱弱无力,恍若即将消逝、散去……为此,我爱罗不免心中一紧,但还是忍住了自己心中的言语,只是温声道:“晚辈……告辞了。”

可从我爱罗稳健的脚步,踏出这座宅邸的那一刻起,这个瘦削的老人始终都没有答话、更没有回头。而我爱罗自己,也从起初出于担忧的一步一回头,逐渐变为了慢慢离去、不再留恋。但在即将离开院子时,他又回首望了望这个空旷冷清的院落:一座古朴暗黄的两层小楼、一个已经枯竭了的小池塘、一株枯死多时的红柳,还有一棵奄奄一息的胡杨。

胡杨?

凡是像我爱罗一样,自小在沙漠中长大的人,都无不深知:胡杨,又名胡桐、英雄树、异叶胡杨、异叶杨、水桐……其乃沙漠的英勇卫士!活着,一千年不死;死后,一千年不倒;倒后,一千年不朽……

枯萎……吗?

我爱罗不禁在门口驻足良久,但仍没有看见屋内的主人有任何动静,似乎屋内之人已然睡下了吧?于是,他踌躇的面容逐渐染上了夜色的阴郁色彩,在清幽长叹后,他只好迈出了真正离开的第一步……

————————

“我爱罗……老师。”

那个最熟悉不过的甜糯的声音,随着淡淡月光的拥抱与悠悠夜风的摩挲,轻灵地传递到了他的耳中。

不错,这是一场有预谋的、亦是命中注定的深夜相遇。

当砂隐忍者村和风之国的最高统治者——仅有22岁的五代目风影·砂瀑我爱罗,正施施然地踱步在通往风影办公楼的静谧小道上时。他,还是不可避免地碰见了那个留着茶色短发的女子,即他唯一的弟子——祭。

伊人与前一阵子相比,又显得消瘦了不少。一身黑色的长袍,却宛如那个老人一样,也无法被她娇小的身子支撑。此外,她还背着不少行囊,使其秀丽的玉颜,似乎也因身上行李的过分沉重,而压上了一种憔悴和疲累交融缠绕的凄婉之意。就连这流水般的静谧夜色,以及暗空中的清亮月华,也无法拂去她墨眸中隐隐颤抖的涟漪。

我爱罗只是微微睁目,便毅然决然地将他眼中的所有情绪,皆化为了他一贯的、也是最擅长不过的冷若冰霜。只是继续坦然前行,且并不刻意躲避与她的直面相遇,仿佛他们只是迎面偶遇罢了。

一步接着一步……

随着他离她越来越近,使他不动声色地拽了拽自己红色的衣角。那里,好像也是老人刚才抓过的地方,上面甚至残存着老人微热的体温,乃至……分明的警告。这也促使我爱罗因这种微乎其微的触感,更坚定了自己下一步的选择。

就当两人连擦肩而过都算不上时,祭竟猝不及防地吐出了一句:“我……我要连夜离开砂隐。”

她,终于说话了;柔美的声音,夹杂着明显的抽噎。

然而,终是徒劳。她明明悲痛的言语,随着被一阵阴云遮住华晖的圆月般,失去了阻止他继续前行的光彩和力量。只见那个男子恍若未闻,继续前行、淡定自若,只在沙地上留下了几个较为沉重显眼的脚印。但很快,其就被一阵急促的风沙,铺上了当地最常见的、也是此刻很有必要的沙子。

“还有……我……我不会再回来了!”祭痛苦地蹙起了黛眉,轻咬着嫣唇,轻声道。她略微侧身,似因甫才的沙子糊住了那对盈盈的美目,闪烁着一阵明耀的光芒,却难以点亮漆黑的深夜。

我爱罗依旧像是未听见一样,还是继续前行的脚步。

蓦地,那阵急促的夜风开始不间断地迎面刮向他,却也不能停止他愈发远离的坚毅步履,最终只好穿过他挺拔的身躯,一遍又一遍地,将带着他些许气息的浮风,柔和地安慰着那个早已泪如雨下的女子。

但是,砂瀑我爱罗,他,一步都未曾……更不肯回头。

【注释】

1兰因絮果:兰因:比喻美好的结合;絮果:比喻离散的结局。比喻男女婚事初时美满,最终离异。

2本文正式更名为《火影之砂隐繁花》,是《新火影佐樱之花扇游记》的前传及姊妹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