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京城的车上，小娜娜一句话都没说，一直安静地睡着。开始我以为她是装睡，后来，超强的耳力告诉我，她呼吸均匀，确实在睡觉。

她跟我们联系的时候，没说别的，只说她已经买好了菊菊奶奶爱吃的“白皮”点心，让我们去接她。

我们在约定地点看到她的时候，她脸上笑着，鼻子有点红，说：“你们再不来接我，我就成卖火柴的小女孩了！”

上车以后，放下点心，她把一双冷冰冰的手伸进猫笼子，说：“小三子，快给我焐焐！哎呀，一下子就冷成这样，手都冻僵了！”

我从猫笼子里走出来，钻到她怀里，她马上呵呵地笑着，说：“小三子，你是最环保的暖手炉啊！”

早晨她出去的时候，并没跟我们明说，但我跟旭哥都知道，她是去见她妈妈了。现在看她的表现，是谈得不好吗？还是，被旭哥不幸言中，没有惊喜，只是多了一层烦恼和牵挂？

到兰苑的时候，我才醒过来。来迎接的老韩，拿着一件大红的羽绒服，塞进后座，道：“娜娜，穿上，拉好了拉链再出来。”

京城本来就比津城温度低一点，京郊的气温，就更低。

老韩指着山上，说：“娜娜，你看，下雪了。”

小娜娜抱着我，帽子边火红的风毛里的小脸，对着群山笑着，笑声很清脆很舒畅。

她说：“老韩，你不说我都没注意，那些山都白头了呀！太美了，是不是？我可以喊一嗓子吗？”

老韩笑道：“可以呀，不过不要尖叫，要像这样——哟嗬嗬嗬嗬哎！”老韩先做了示范，像是劳动号子那样，悠远绵长又浑厚酣畅，极富感染力。

小娜娜哈哈大笑，说：“老韩，你的嗓音真好听，是不是很会唱歌啊？我不一样噢，我唱歌跑调儿，所以喊不了那么好听。”

说着，她就大声唱道，“……毡房外，又有驼铃声声响起，我知道，那一定不是你……”

老韩惊讶地看着小娜娜，而她吼完了这一句之后，抱着我一通乱蹦乱跳，笑道：“老韩，你被吓到了吧？没听过这个曲调儿吧？哈哈，你就当是我自己作曲的好了。”

老韩也笑哈哈地，说：“我说呢，我还在心里感叹，自己真是老了，跟不上流行趋势了，都没听过你唱的这首歌儿呢！”

小娜娜笑得很畅快。我想，这样吼几声，大概，她的精神压力释放了很多吧？不知道她妈妈跟她说了些什么，不要太繁杂才好。

也不知道，小娜娜要多久才会愿意，跟我们讲一下，她今天的心路历程。

回到别墅里，老韩一边脱外套，一边说：“娜娜，快脱羽绒服，已经供暖了，室内温度24度呢。一会儿你准出汗。”

小娜娜把我放到地上，说：“小三子快跑，去看看小研究儿干啥呢，问问它有没有想你。”

说完，她又问，“老韩，这边老远地都没有一户人家，怎么供暖啊？”

老韩接过小娜娜的羽绒服，塞进旁边的小兰手里，说：“我们自己给自己供暖啊！太阳能热水系统分出一个管子，走地板采暖，像这样的阴天，太阳能温度不够，就用电烧热水。很环保的！”

我跑到楼梯那里等着他们俩，我想跟小娜娜聊聊。而旭哥，早已经跟我对过眼神，进电梯回三楼的房间了。

我知道，旭哥希望我尽快回三楼，现在，那位栗博士或许正在给我的身体做复健按摩。可是回到三楼，我也来不及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吧？

小娜娜回到二楼，跟我说要去找菊菊奶奶，我叫了一声，她低头儿看我，问道：“你有啥意见？我跟奶奶打个招呼都不行啊？”

我蹲在她房间门口，大声跟她叫。她对我眯眯眼，威胁道：“你什么意思，叫得那么大声？这楼里有你这样的吗？这么没礼貌，信不信我把你丢到楼外面去？”

我挤开门，进入房间。门是虚掩着的，是因为刚才小兰或者是谁来过了，把小娜娜在车里的东西拎回来，放到她房间里。

我跳上桌子，示意她把笔记本电脑打开。

她关上房门，坐在桌子前面，说：“我知道，你想跟我谈谈。可是，我不想谈，可以吗？”说是这么说，她还是打开了电脑。

电脑启动用了大概30秒，可是，我却觉得比3分钟还要久。我迫不及待地打开一个文本文件，打字：你不想谈，我也尊重你的愿望。但是，能不能告诉我，你没事？

她瞪着我，道：“你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我今天不是一直都是，该说说该笑笑的吗？”

我打字：我不希望你把事情放在心里，我想让你是真正的开心，而不是硬撑着，不想笑也在笑。

“我有那么戏精上身吗？”她对我翻白眼，道，“现在就是我本来的样子，我没有装作开心。你希望我怎么样怎么样，只是你的想法。我的想法是，我没有需要谈的事。”

我听着她罕见的凌厉语气，看着她眉宇间的淡淡戾气，真想叹气。可是，猫不会叹气。她确实不是戏精上身，而是被任性鬼上身了。

小娜娜不是没脾气，她只是很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她通常都是和和气气的，跟谁都不发生冲突。我想，这是她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

18岁，别人上大学了，她却走上社会，与各种人打交道，适应成人世界的规则。在这个过程中，她不允许自己任性妄为，她要稳扎稳打地为自己闯出一片天地。

但是，她今天这样对我语气不善，一定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原因。我不是不能接受她的冲动语气，如果她因此心里好过一点，那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我还是希望她能多关注一下自己的需要，不要一味地适应别人。当然，我承认，自己太一厢情愿了。我的这些反应可能源于我原本的性格和经历，作为昱久时，我应该是一个没什么城府的乐天派。

她缓和了语气，道：“我想找菊菊奶奶，跟她聊一下怎么帮助林老师跟江老师。可以吗？”

我看着她平心静气的样子，决定不再跟她纠缠这个问题，等待她自我治愈。于是打字：好吧，我回去了。可能近几天，都会在自己的身体里。

打完字，我看了她一眼，腾身跳到地上，飞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