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序言
无人翻阅的古籍封面记载着主人最后的遗墨。
“天道”
横平竖直勾,一笔一画,铿锵有力,透露出作者绝对的自信。
“梧”
「这应该不是真名。」
这个“梧”字看上去有着令人说不出嘴的怪异感,非要比喻一番的话,那就像是将不同套装中的积木拼接在了一起,僵硬、死板,仿佛只要稍微触碰便会散架。
昏暗的灯光,密闭的石室,怪异的书籍,这样的氛围压抑得自己有些难以呼吸。
抛去杂念,开始认真研究起古书的封面起来,盯得越是专注,便越是觉得两种截然不同的字体似乎在中间划分出了一道清晰的界限,这一线之中似乎蕴含着某种神秘的力量。谁料,刚想伸手去触摸,便立刻是一阵恍惚,怪异的知觉从脚踝爬上后背,心中一惊,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眼前竟是浮现出了一片云海,错愕之余向脚下看去,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绝崖之上,还未等大脑搞清楚状况,视线又忽然飘离了虚无的身体向着天边飞去。飞快离去的景色,视觉与触觉毫无关联的奇异感受让大脑只剩下了一片空白,回过神来的时候,原先的立足点便化作了云海中的一粒砂石,屏息凝神,才慢慢找回了身体的知觉,细微的微风,松软的青泥,温暖的篝火……
视线告知着大脑自己正悬浮于半空,只觉又告诉着大脑自己正站在绝崖之上,大脑也无法分辨谁是真谁是假,一杯填满天空与仙山的饮品蚕食着仅存的理智,全新的体验让自己有些欲罢不能。
「时间若能停滞于此便好了。」
好在随着时间的流逝,自己渐渐握住了为数不多的理智,重新夺回了大脑的掌控权。想要看清眼睛当见的景象,念头刚一动,周边的景色又开始飞速变化起来,不同的景象开始涌入脑海之中,热闹的码头、繁华的城镇、幽静的青山、极寒的冰原、祥和的天地……
看着飞速变化的景色,大脑再次陷入了一片空白的状态,思绪再也无法集束在一起,犹如海底水草般飘散开来。
「魂魄离体,走马观花……我这是要……死了?」
求生的**瞬间唤醒了身体上下的每个部分,将犹如走马观花的景象挤出了脑海,还是那片云海。
「不……这不是真实的。」
不信任的念头瞬间从心底升起,同时,所有的景象都向着视线中的透视点塌缩而去。自己的魂魄……无边的云海……还有依附在云朵上的……刚才所看见的走马观花……天地塌缩归于虚无,一切荡然无存,寂灭的寰宇无法给自己任何回应,仿佛真正消失的应当是自己的六觉才对。
再也寻不到任何事物的存在的痕迹,尚能证明它们存在过的证据只剩下了自己残留着的虚无错觉,想必不久之后,当大脑察觉了程序发生了错误时,这唯一的证明也将消失,那时,无法证明自己还活着的自己,是不是也算彻底死去了呢?
在丧失时间概念的情况下思索未来的灾难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那是一种极为特殊的状态,不同于永恒的秩序与刹那的混乱,而是两者叠加于同一处时空中,将两种完全相反的事物强硬的揉合在一块无异是灾难性的,但自己并不能做些什么,因为灾难已经发生了。
刹那即是永恒,永恒即是刹那。
因为担忧着终焉的到来,杂乱的思绪渐渐填满着脑海,对死亡的幻想不受自己控制地不断涌现,渐渐的,当幻想越发具体写实后,这一切便就融合成了一团不可名状的畸形怪物,它拥有着两个称呼,“真实”与“妄想”。
「那漫长的等待是否已经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结束了?自己究竟尚未抵达那个奇点,还是早已越过?」
「又或许……仍在思考的自己,不过是最初的个体的幻想造物罢了……不……甚至……不一定是最初的个体……那我……究竟是第几个?!」
“自我”的内在终将被“臆想”啃食殆尽,待那时,那头无法被掌控的怪物便会将自己开膛破肚,只在原地留下一面近乎透明的人皮,然后“拙劣”的模仿着自己的动作向着地平线外跑去,寻找下一个猎物。
如此反复,无穷无尽。
……
大约是将自我吞噬了……大概一万次左右吧,兴许是一万零一,又或许是九万?反正,次数并不重要。兴许是累了,又或许是乱成一团麻的脑海已经连终焉之刻都无法想起了,总之,自己再也没有去幻想越过那个奇点的下场了。
自己仿佛回到了那座仙山之上,八角凉亭依伴在湖上,其中有一位面朝自己而坐,穿着打扮犹如神话中的仙女,那蓝色的缎带仿佛是也化作了精怪,遨游在其洁白的双臂之上。
纵使是好色之徒,在看见了这般的美色之前,也不免心生敬畏,觉得即使是投去视线也会玷污亵渎了这人世间不曾有过的美丽。
「不过是幻想罢了。」
这样的想法也并不能说服自己,视线仍止不住的向女子背后的池塘飘去,视线焦点落在碧绿的荷花之上,目不转睛的盯着隐匿于其中的一朵白里透红的荷花,才总算找回了被迷得神魂颠倒的自我,收起了脸上的痴笑。
轻笑声随着微风传入自己的耳朵,“可请贵客上前?”
空灵的女声灌醉了理性,没有任何犹豫便迈开步伐走上前去,微弱的电流窜过全身,舒坦得全身被激起了鸡皮疙瘩。
刚走进亭中,视线便被石桌上的棋盘吸引而去,一黑一白两子各据棋盘两角,彼此相安无事,毫无拼杀之意。
但这只是暂时的,拼杀迟早会到来,即使拼出个平局又能如何,平局意味着没有结果,没有结果就意味着胜负未分,胜负未分就意味着这盘棋还会重来,直到分出个你死活我。
“阁下认为,此局可有解?”
“无解。”
那女子闻声抬起头来,水灵的眼中充满了疑惑与不解,嘴角微撇,显然是有些不满,随即将头低下不再理会自己这位不请自来的“贵客”。
她失望的眼神刻入眸中,停留在原处,时时刻刻牵动着自己的心弦,对自我的愤恨化作了幽炎,在全身上下的每个骨头间隙处刺痛地燃烧起来,悔恨涌上心头,急忙的催促着歉意化作音律。
“是孤心急了。”
没有任何预兆,一道剑影在天边亮起,转眼间离自己的额头便不足五公分。就在这时,时间……不,剑的运动轨迹变得缓慢起来,周围的景色变得愈发透明,黯淡,只有那位仙女般的女子仍是不受影响的细抿着茶水,继续专心致志的解着那片棋局。
时间再次恢复了流动,碧剑化作一道银针,狠狠的刺入了自己的瞳孔之中,眼中便只剩下了黑暗。
「嘶……」
即使被拉回现实之中,痛觉仍沿着神经冲击着大脑,使得自己失去了思维的权利,潜意识悄无声息的宣誓了它的主权。
新的幻想正在生成……么?
布满青苔的石板台阶沿着山路悠闲的上爬,一颗颗松木倒下,树林的抖动表明着它们一个接一个的被送上山顶,捶打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正片天地,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的绞痛,像是自己的心脏被贪婪的恶龙紧捏在手中,面目开始不受自己控制地狰狞起来,心底的喜悦却又让自己不禁发出笑声,笑得癫狂。
那绞心的痛楚,是永恒之海般的悲伤吗,是阿鼻地狱般的怒火吗,还是万劫云天般的灰寂呢?
“万劫云天……”
四字随着想法脱口而出,就像是刺中了什么机关一样,狂涌的情绪波动转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紧接着空虚与寂寥涌上心头,随后又轰的一下炸裂开来,无尽的耳鸣剪断了紧绷的神经。理智与感性都告诉着自己,那是失去最为珍贵之物的空虚感,它肆虐着,膨胀着,想要把一切撑开,血管、经脉、甚至是身躯,甚至是脑海,更甚至是自己的灵魂,属于自己的一切都犹如禁不住任何扰动的炸弹。
自己开始大声怒吼起来,试图将这股恐怖的压力释放出来,但却连自己怒吼的声音都无法穿过这感觉半分。
就如同身处在炙热且黑暗的深海海底,恐怖的热量与绝望的压力让自己动弹不得,任何举动都会被强硬地挤压回脑海之中重新化作念想。越是挣扎,便越是不得动弹,越是想要把握住心底最后的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便越是会被空虚的浪潮推远而去。海水涌入嘴中,涌入鼻腔,涌入耳道,间断拍打着模糊至极的视线,光芒在一点点的被大海吞噬。
想要高声呼救,喉咙的振动却只能将海水吐出些许;想要挥舞双手,身形便会立刻便被海水掩埋。自己是那风暴中心的溺水者,希望是那连存在与否都无法确定的航灯,不断溅起的水花与平缓离去的灯光,一遍又一遍冲击着最后的心理防线。
“已经没有人能救我了吗?”
这样的念头刚刚冒出,便被自己极力的否决掐灭,但,已经晚了。
海面渐渐变得平静,但头顶的乌云却并不愿离去,风暴并未放弃捕食这个可怜儿。一道霹雳闪过,雷光照出了自己惨白的脸色与不可置信般的眼神,缓慢扭动着机械般的头颅向脚底看去,雷声在脑海中炸响,雷光散去,只见大海从深蓝色逐渐变得更为黑暗深邃,那抓着自己脚踝的,像是被烧焦的黑骨缓慢的与海洋融为了一体……
恐惧从眼眶中流出,散开在这死寂的黑海之中,激起了捕食者按捺在心底的嗜血兴奋。来自地心的烈火顺着无数的枯骨向自己袭来,眼前的景象让那无穷的空虚感霎时转化为了无尽的绝望,映在眼中的烈火,吞噬着代表着希望的颜色。
不再能感觉到引力的束缚,不再能感觉到海水的托举,不再能感受到任何力道,五官被彻底封闭在囚笼之中,也许自己本就属于那群黑骨,此时只不过是回到属于它们,或者说,属于自己的巢穴之中罢了。
“我期待着你捧起盛世的那天。”
熟悉的声音响起,色彩再次跳跃在眼眸之中,惊喜地向天空中望去,只见遮天蔽日的乌云早已散得一干二净,洁白的层云缓缓向四周退去,形成了一片空洞,一道金色的身影从其中俯冲而来,大脑传递下去的命令想要拖拽着双手给他一个深情的拥抱,但那人却在空中灵巧的一个翻身,躲开了自己的拥抱,视线随着他向一旁转去,两人的视线碰撞在了一起,时间也仿佛在此停滞。
……
心跳声响起,他眨眼间消失在了目光之中,手臂上传来的余温宣告着他们短暂的相遇就此结束了。
猛然坐起,顾不上适应肿胀的躯壳,笨重的爬起身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仍在摆在那本古书的昏暗密室之中,向着门口奔去,脚下一滑便撞开了紧闭的大门,抑制住头部传来的疼痛感,摇晃走眼前的金星,手掌撑住门框,想要起身,定睛向外面望去——
披着白衣的松树、布满青苔的石板,以及……无边无际的云海。
他深吸一口气。
“把你的答案告诉我。”冰冷且机械的声音从四周的天边传来,站起身来,走出密室,回首去确认,果不其然,是他先前看见的楼阁。
再次回过头来,无数亲切的虚影幻化在眼前,与他不停的重叠。
他向手中望去,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长剑,着装也变成了一袭沾满泥泞的“白衣”。
微风、青泥、篝火、码头、城镇、青山、冰原、怪物、仙女、剑影、黑骨、金光。
冷意浮现在他的眼角。
……
“你——的……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