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婳实在是受够了夜璃渊这种莫名其妙的性格。

你说他干脆利落，可他对待情爱之事却跟没头脑一样容易被情绪所刺激。

你说他聪明理智，可他被佟慕雪耍得团团转，这么多年看着她转变心里却幼稚地以为人永远都是小时候那种单纯无害的样子。

你要说他豁达骁勇，面对杀手之时奋不顾身不假，可他却在和离之事一而再再而三的退缩、变卦、犹豫，说白了就是对自己并无自信。

这种看似骁勇倔强，实际上对自己充满了不自信，有时候豁达乐观，有时候却易怒暴躁……

究竟是什么样的心里阴影造就了这样一个纸老虎？

无论他们以后要不要继续在一起，基于患难与共的情谊，楚婳也要将他这糟糕透顶的心理给掰正。

“不过，”楚婳目光犹带怒气，就像一顿逆鳞喷张的雌兽，“你要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扭扭捏捏，我会一针扎得你哭爹喊娘。”

夜璃渊准备多时，却被这威胁弄得语塞，半晌才道：“……我不知道。”

楚婳取出银针。

“我不是淑妃的儿子。”

银针放回去。

生气的时机可以再等等。

“我的生母是父皇酒后临幸过的一个小宫女……”

夜璃渊声音微哑，雪白纯净的墙面不似皇宫的雕梁画栋那般金碧辉煌，带着迫人的权势，每个人的**都嵌入了那一片片砖瓦中。

小宫女实在太过胆小，被皇帝临幸之后怕得谁都不敢说，但淑妃发现了。

当初先皇后病逝，顾宜真上位，皇帝面对满朝文武的逼迫跟太后的为难，根本无暇注意到这个酒后碰过的小姑娘。

而皇帝沉浸在先皇后逝去的悲恸之中，无心后宫，淑妃被顾宜真打压欺辱，没有家世傍身支撑，整日战战兢兢。

就在这个时候，她发现了怀孕的小宫女。

她将所有的怒意都发泄在这个做了亏心事的小宫女身上，却不想小宫女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主动说出这个孩子是皇子。

淑妃盛怒之余，一个偷天换日的想法油然而生。

皇帝既然不知道这个孩子，那她何不将这个孩子当成是自己所生的？如此既能得到皇帝的宠爱，又能给自己培养一个傍身的未来，还能用这个孩子跟顾宜真争斗。

她花费大力气，最终收买太医做了场戏，于是有了四皇子夜璃渊。

而他的生母自然就存活不了。

为了将夜璃渊培养成足以跟嫡子争斗的工具，淑妃对他十分严格，曾经夜璃宸也一度是淑妃攀比的对象。

夜璃禹会背诗了，夜璃渊便要背下整本书。夜璃宸获得皇帝的关心，夜璃渊就必须装病，让岳文帝亲自过来探望……

淑妃会要求他做很多事情，他言听计从。

孩子是有叛逆期的，楚婳料想到淑妃的手段不会太温和，“淑妃用什么挟持你？”

夜璃渊迟疑了下，苦笑道：“只是关小黑屋和罚跪而已。”

楚婳正要开口，突然想到了什么，闭上嘴。

不要小看这个“而已”，许多儿童心理疾病跟抑郁症、狂躁症乃至反社会人格等都是因为这些小问题引起的。

因为，小孩子的世界其实很小，大人眼中毁掉的一件玩具，很有可能就是他珍藏的巨宝，是他崩塌的内心。

她继续听了下去。

那些惩罚对当时的夜璃渊来说已经很可怕了，但夜璃渊一直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所以他努力地按照淑妃要求生活，加倍训练自己。

可当他真正做到了旁人赞叹之后，淑妃却又一反常态，掐住他的脖子问：“谁让你出头的？”

谁让你出头的？

谁让你引起她们注意的？

谁让你给我带来麻烦的？你知不知道那个贱人又刁难我！

“我养你这么久，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淑妃勃然大怒，抓住他的头向着墙上用力撞去，“小杂种，我让你听话，听话！谁让你擅作主张的！”

他从开始读书习字起，淑妃便离他越来越远，对他也越来越冷漠。而就在这个时候，宫中叫入很多伴读，佟慕雪便是其中一个。

她很温柔，对谁都礼数有加，六、七岁就已经可见将来的美貌，而且她天生狡黠聪慧，又嘴巴甜，谁都喜欢她。

小时候的贤王也是如此。

夜璃渊以为自己是不同的，因为没有人陪他度过那些冰冷的时光，而她却对自己关怀备至，还会用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

然而回首那段时光，其实佟慕雪对谁不都是这样？

他凭什么觉得自己不同？因为这点小小的温情也是他整个世界里最不可或缺的珍宝。

夜璃渊沉默良久，才道：“后来长大了，懂事了，淑妃在我第一次带兵打仗，显露出色的军事才能之后，待我又如当初那般美好……”

然而夜璃渊年纪轻轻就能统领千军，对淑妃的变化如何不知？于是自然而然去查她态度变化的原因。

项书很聪明，他很快就查到了自己的身世。

当初楚婳决议嫁给他，逼得武安侯用兵符作为交换，淑妃曾经很欢喜。但当知道武安侯将兵符交出才造就这门亲事后，她看楚婳的目光就如看一个阻拦自己复仇的敌人。

她需要夜璃渊听话，需要她跟夜氏皇族的皇子争斗，需要用他提高自己的地位去跟顾宜真斗，就连端王妃这个位置，她也属意拉一个有着强横实力的家族后盾。

而这次回京之后，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和离，的确对他影响很大，但真正影响他的……是毫无希望的未来。

是楚羿山觉察到真正的楚婳已经去世的真相！

但这一点，夜璃渊犹豫许久还是没说出来。

他默了许久，只是道：“淑妃以为是你影响了她被父皇厌弃，试图针对于你，造谣你……我一时气急，才会如此。”

实验室里一片死寂。

楚婳已经听完了，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怜悯与心疼，但这些理由仍不足以解释她手上这份材料。

肝火上涌，急怒之症。

思绪迟缓，意志活动衰退，情绪低落，日久积郁。

还有……激素影响。

古代哪来提取激素的本事，这特么分明就是中了毒！

作为医生，楚婳不会轻易被患者影响，她冷静得近乎无情，将资料摊开来看。

“你的过去我很同情，你的心路历程我也暂且需要回去查查资料，然后再好好思考治疗方针。现在先说你中毒的事情。”

夜璃渊怔住，“中毒？”

“是，中毒。你被人下毒了，大概率可能是‘秋石’。”

夜璃渊一动不动，只是看起来还没从失神中恢复，略有些严肃。

抬头看着夜璃渊懵懂伤神的模样，楚婳一看就知道他没听懂，于是又温声和气地再度解释一遍。

“秋石，人体尿液的结晶。鉴于这个世界并没有高超的提取技术，大概率猜测，就是尿液。”

夜璃渊：“……”

楚婳眼睁睁看着那张失神的面容缓缓凝实，肌肉紧绷，白皙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爆红，铁青，发黑。

宛若精彩绝伦的调色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