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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树是非常好的栖息场所。

尤其是眼下的高度和眼下的气节。

他们即便来到山的这一边,雪也还在轻飘飘地落,只是时多时少而已,给人增添凉意。

可大树却可以遮挡这些,让温山眠在经过一整天和积雪与冷空气相伴的日子后,难得感觉到了一丝宁静。

没错,宁静。

这是此前在山背怪石下歇息时未曾感受到的。

而越是停留在这树的身边,就越能感受到这一点特别。

它浩瀚的身体并不输温山眠前一天看过的漫天繁星。

细密的枝干与星星交相辉映,落下敦厚的阴影安宁到足以抚慰旅者的疲惫。

如果风声能再大一点就好了,或者如果树还活着就好了。

温山眠躺在死寂的老树下时,是这么想的。

他想听一听李奶奶说的树的歌声,想看一看先生口中的绿叶。

但这显然不可能了。

所以温山眠最终也只能在漫山寂寥的黑木里,抱着遗憾闭眼。

他原想像前一天一样保持浅眠状态度过这一夜,以此来防备新山脉可能出现的危险。

但或许是因为秦倦偶尔在他肩膀上轻点的指尖,又或许是因为这棵树下实在是□□谧了。

让温山眠难以克制地陷入了深度睡眠。

寂静老树下,阿二匍匐,秦倦倚靠,温山眠则躺在他的腿上。

在繁星和树枝交错的阴影中,青年睡得很好,脸上所有娴熟的防备全部消失,仅剩下那放松的温润眉眼。

像是卸去了清醒时对世界的警惕,正在梦中追寻最纯洁无瑕的美好。

秦倦垂眸看了他好半天,约莫是觉得他这个样子好看,伸手将他额前的刘海抚开,在其光洁的额头上轻吻。

他动作很轻,睡着的温山眠却也似有所感。

在秦倦直起身体后下意识追着他的味道而去,身体一翻,脑袋便浅埋在了秦倦的小腹处。

向上的手轻抓住了秦倦的衣角。

这个姿势就看不见完整的睡脸了,但这样潜意识的依赖与靠近却让秦倦十分受用。

他弯了弯唇,手伸出去虚落向温山眠侧身后空出来的背脊,指尖偶尔在上边轻点。

那种背部被环绕的感觉顿时让温山眠睡得更沉了。

*

在这种难得的安静之下,温山眠做了一个梦。

梦到的好像正是他眼下选择停留的这棵大树。

它生长在山林之中,起初矮小干瘦,不知度过了多少岁月,周围事物起起伏伏,它也越长越大。

长耳鹿在下面栖息,巨鸟在上面盘旋,人类也汇聚于树根周围,建立起热闹的小镇。

那小镇越建越大,树也越长越大,以遮天之势,庇佑一方土地。

画面虽然无声,但却里里外外透着安详。

让温山眠在梦境中险些着了迷。

他能瞧见长耳鹿正在树下垂首吃着什么,也能看见人们集体前往树下朝拜,还有偶尔停歇张嘴的巨鸟。

那画面实在是美好至极。

但他却怎么也看不清楚那颗树。

只知道那不是黑色的,却看不清具体是什么颜色。

大树在他的梦境中模糊至极,温山眠只能根据旁人旁物宁和的状态,去想象它的样子。

也就在这时,梦里有风吹过,温山眠耳边传来了“唦唦”的轻响。

那声音玄妙,入人耳时是温柔的,悦耳的,让人忍不住松下神经的。

就在温山眠克制不住地朝那混沌的树走去,朝那沁人心脾的声音走去,想抬头看清楚它究竟是什么样子时,身体却一个机灵,双眼倏地睁开。

眼前的一切全部消失,仅剩下头顶如巨网般光秃的黑色枝干。

在烈日之下,没有声音,也没有生机,更没有生灵。

温山眠一愣。

“美梦结束了。”秦倦垂首看着温山眠的表情,淡声总结道。

“……嗯。”刚醒的温山眠喉间溢出一声细小的轻语,像是什么动物在低鸣,内里竟带着点点不易察觉的难过。

然后他重新转过身去,把脸埋在了秦倦怀里:“我看不见。”

“看不见什么?”

“它本来的样子。”

秦倦不语,伸手在他后颈处轻轻摸了摸。

这是个安抚性的动作。

一夜睡醒竟已是正午,温山眠简直难以想象他会在密林之中完全沉睡这么长时间。

即便先前两天活动量再大,即便先生在他身边,这似乎也不符合常理。

老树在头顶身后静候,温山眠在秦倦怀里依偎了很长时间,才默默爬起身来。

“又哭了?”秦倦看着他说。

“嗯?”温山眠愣了愣说:“没有吧。”

他只是有点难过,有点惋惜,但应该还不至于哭,毕竟那个梦看上去实在是太美好了。

没有人会在那样美好的画面前落泪。

可当秦倦的手指落向他的眼下,轻轻蹭掉一点点液体之后,温山眠才意识到。

他好像真的哭了。

但又好像不是他哭的。

温山眠抬起头来,再度看向那棵宏伟的大树。

烈日当头,抚开雾气,将那棵光秃的黑色老树照得愈发清晰。

温山眠顺着它的枝干,回想起那树上的巨鸟,树下的幼鹿,和傍树而居的人类。

再看看眼下纯黑色的暗土与暗地。

良久,他伸手摸了摸树干,却什么也说不了,只能默默站起身开始收拾行李,说:“……我们该走了。”

不知是对秦倦说的,还是对那棵让他歇息了一夜的老树说的。

*

温山眠在离开之前想过一个问题。

李奶奶说,古人类会环树而居,而那个梦境也证实了李奶奶的说法。

所以,山的这一头会不会真的有人呢?

虽然无论是李奶奶的说法还是梦境里的画面,“环树”而居的可能都已经被现实中光秃秃的一圈黑木推翻。

但温山眠想,这或许和越川的情况有些相似。

雾气和纯黑木覆盖的地方意味着分界区,或许是血族统治这里之后,人类被迫离去了。

于是他退而求其次,开始寻找人类曾经生活过的痕迹。

然而依旧是一无所获。

想想也是,荆棘时代数百年,如果这棵老树转换的时间够早,那么分界区的状态或许也已经持续了几百年了,人类的痕迹自然无法留下。

尤其是暗土坚硬,本就不是易于留痕的地界。

再往前走一走吧,温山眠想。

或许像越川人傍山而居一样,这边的人类在退步之后也选择了同样的生活方式,或许再翻越一座山,就能看见了。

……但也说不定没有。

因为整体粗壮的大树给了温山眠不太好的预感。

他那天穿行时就一直在想,如果树整体都比越川那边要更硕大,那么如果这边存在血兽,会不会也是如此?

收拾好行李后,温山眠决定不论如何,还是先往前边走走再说。

他顺着山脉一路前行,到傍晚才好不容易离开浅雾弥漫的山区,或许也可以称之为这边的分界区。

然后,就远远瞧见了一只长耳幼鹿。

这鹿的长相和越川山那边简直如出一辙,棕色的皮毛,带浅色斑点,耳朵短长地支棱在角后。

不过它生长得似乎比越川山的长耳鹿们要好点儿,也好像更有灵气,远远跳起起时,劲瘦的腿蹄看上去很是欢实。

除此之外,温山眠还看见了一种鸟儿。

体格很小,是越川山不曾有过,也是温山眠没见过的。

他从小只见过满天飞旋的各种巨鸟,这么小的鸟儿还是第一次见。

它圆润的头部是纯黑色的,腹羽却又是白色,背毛上有一层浅橘,圆润的豆眼看着非常可人,长长的尾羽垂坠下去。

看见温山眠时,圆碌碌的脑袋好奇地向右边转了九十度。

温山眠被它的样子吸引,正想凑上前去看看时,耳边却突然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声音。

从下边的密林黑草间传来。

视线转过去的同时,长刀出鞘,然后,温山眠就发现。

……那是个人。

对方身材高壮,身着木鞋和布制长裤,背后还背了个木篮。

他向上走的步伐非常小心,每一步都带着试探。

而在穿过树木看见温山眠和秦倦的一瞬间,便倏地瞪大了黑色的双眼。

温山眠也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这样误打误撞地碰上人。

长刀下意识收回,可那金属利刃发出的声响也不知是不是惊到了对方,只见他竟一言不发地转头疯跑了起来。

大汉身材伟岸,跑起来的速度却远不输灵巧的长耳鹿,两条腿像风火轮似的狂蹬。

温山眠呆了一瞬,下意识抬脚跟跑并开追:“您等一下!”

树上停留的鸟儿受惊飞起,长耳鹿也连连跑开。

秦倦站在身后看着温山眠如离弦的箭般飞奔出去,头发被风吹起,因为不熟悉地势险些没跑稳,良久,扯了扯唇角。

他没有着急跟上去,而是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山脉的雾气已经越来越薄了。

温山眠停留在峡谷附近的时间不够长,如果够的话,他会发现峡谷里的雾气也即将散尽。

遥远又崇高的支配图腾正在崩塌最后一块,残留的暗雾里裹着和那天血仆眼中一般无二的怨气。

在高空中氤氲着望向秦倦。

雾高,他低。

但看上去却像是他高,雾低。

在雾气最后缥缈地试图凝结时,秦倦就那么看着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的样子,然后很温柔地笑了一下。

那不是平视或仰视的温柔,是俯视的温柔。

漫山的雾在刹那间开始连连后退,而秦倦的身影也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在了原位。

转瞬便到了温山眠的身后。

准确说,应该是僵硬的温山眠身后。

离开分界区树根交错的地面之后,后山的地势回归真正的平坦。

黑草虽生长旺盛,但这并不影响温山眠健步如飞。

这一路晚霞不断在他两侧后退,并愈来愈昏暗,暗红藏进黑云间。

而他最后之所以停下,是因为他在山脉的尽头,看见了在那一瞬间比晚霞还要更耀眼的新物。

那是一片无比宽广的平地,以及一座又一座木屋。

其结构显然比越川更复杂,在平地上看似凌乱实际却有序地坐落,并隔而悬挂油灯。

残阳只剩最后一点,深蓝色的海浪在远处浅浅地扑上岸,有人点亮了油灯,让整个城镇于黑夜中放光明。

可这还不是最让温山眠惊讶的。

最让他惊讶的,是靠山这一边的城镇里,不知什么时候竟聚集了数以百计的人。

他们此前似乎在喧闹,又似乎在争吵着什么。

直至看见温山眠在山顶上冒头的一瞬间,所有人才齐刷刷地停下,定睛朝他的方向一瞧。

然后便就着油灯和点点残阳,在将夜的长空和新城下冲温山眠兴奋地齐声道。

“欢迎来到,巴尔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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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来到新的城市~~~~~

明天5.5(周三)入v,届时掉落三章更新~作者码字不易,每一章都要写很久,希望喜欢的小伙伴可以支持正版,谢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