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花烛夜的这天晚上，安东华餍足之后，睡到一半却突然做起梦来。梦里他走进了一间喜房，烛光下，穿着大红嫁衣的新娘正规规矩矩地坐在床上，头上盖了鸳鸯戏水的盖头。屋子里好像还有其他人，不过人影晃来晃去，脸都很模糊，根本看不出是谁。

他被簇拥着走到新娘面前，有人从了秤杆放在他手里，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新娘，一颗心就激动起来。他知道新娘是谁，那是他的秀儿。然而，就在他满脸笑意地揭开盖头的时候，盖头下露出的却是另外一张脸！

安东华直接惊呆了，怎么回事？他的妻子明明是秀儿，怎么会变成了柳宁馨？不对！柳宁馨不是装病了吗？她不是嫁给二皇子当侧妃了吗？怎么成了他的妻子？他的秀儿呢？秀儿去哪里了？

就在这时候，柳宁馨忽然诡异地笑起来，张开口叫着“夫君”。

安东华一慌，梦中的画面就模糊起来，入目的是一片刺目的红。他正惊慌着，那片红却变成了辛皇后吐出的血。辛皇后歪着身子倒在床上，她吐了很多血，身上，被子上，到处都是。

安东华心中一痛，正想朝床前扑，已经死了的辛皇后却忽然抬起了头，她甚至张开了眼睛，看着安东华的方向诡异地笑起来。

接着，梦境又变了，变成了凌乱的战场，周围都是厮杀声，安东华甚至觉得自己闻到了浓烈到让人作呕的血腥味。然后他看见有人朝自己冲了过来，那是一名年轻英武的将军，虽然在战场上，那人身上却是异常得干净。安东华一眼就认出了他，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殷兰亭！

殷兰亭说：“交州王！你竟然起兵谋反，犯上作乱！只要有我殷兰亭在，就绝不会让你得逞！”他手里握着一杆银白色的长枪，枪头的红缨凄艳如火。

双军交战，殷兰亭骑着胯下的白马直冲他而来，安东华戒备地看着他，手中的长剑轻而易举就拦下了殷兰亭的长枪，然而就在这时，一柄剑却从他背后刺入，肋下刺出。安东华惊愕地转过头，却看见偷袭他的人正是古昊天！

古昊天朝他得意一笑，然后握紧剑柄用力一转，安东华只觉得内脏都被搅碎了，下一刻，古昊天拔出剑，留下根本无法愈合的伤口，鲜血汹涌而出。

古昊天发出一声不甘心地咆哮，从睡梦中惊醒，他下意识用手摸向自己的心口，胸腔中的心脏正有力地跳动着，他的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可是他觉得，那种撕心裂肺的剧痛仿佛依旧存在。

商锦秀被他惊醒了，睁开眼担心地看着他：“东华，你怎么样了？”

安东华正陷在无边的恐惧中，商锦秀一出声，他就用力将商锦秀抱进了怀里。他捧着商锦秀的脸，看清楚她的模样后，这才松了口气。不过他实在太紧张了，剧烈的喘息声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异常明显。

商锦秀发现他出了一身的汗，就忍不住问他：“你怎么了？做恶梦了？”商锦秀十分诧异，她和安东华同床以来，就从来没见过安东华做过噩梦。

安东华深深地看着她，却只是紧紧抱着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秀儿，还好，还好有你在。”这样说着，安东华心里却已经生出了杀意。

他不知道这个梦到底预示着什么，可是最后出现的殷兰亭和古昊天，却让他十分不安。古昊天已经死了，可是殷兰亭还活着！还有柳宁馨！她明明装病避开了赐婚，梦里却代替商锦秀成了他的妻子，反倒是本该成为他妻子的商锦秀，从来都没出现过。

就算只是个荒诞的梦，他也决不允许！秀儿是他的，只有秀儿，才有资格成为他的妻子！他们是一体的，谁也别想把他们分开，谁也别想！

于是，早上安东华醒来后，就派人调查殷兰亭和柳宁馨的下落。

二皇子死后，皇帝就开始扶植三皇子和四皇子，甚至又纳了不少美人，几乎夜夜笙歌。他一直防着安东华，一开始还把安东华拘在京城，甚至故意给他派了不少得罪人的差事。偏偏安东华完成得都很不错，皇帝便不满意了，开始嫌弃他连个子嗣都没有，并给他送了不少美人，结果都被安东华转送了出去。

之后，皇帝发现安东华的声望反而越来越高了，就连那些大世家都忌惮起他来，皇帝觉得情况不妙，就干脆让安东华带着商锦秀滚回交州待着，并给他分派了任务，让他好好把善堂和书院给发展起来。

安东华和商锦秀就这么回到了交州，而皇帝也不知道抽了哪门子风，似乎就和安东华较上劲了，拼命地生孩子，而且每次宫里有皇子或者公主出生，都要给安东华送美人来，甚至故意写信气他。

安东华却一点也不在意，依旧守着商锦秀悠悠哉哉地窝在交州城里，顺便把交州的民生给发展了起来，让交州百姓的生活提升了好几个档次，这事情传出去后，其他地方的人不知道多羡慕。

皇帝却黑了脸，安东华在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的无能！

只是安东华手中有不少情报，却从未在意过小小的殷兰亭和柳宁馨，他曾经一直觉得不用在意这些人，可是这次诡异的梦境，却让他想不在意都不行了！

安东华手中的情报网已经差不多覆盖了整个大羲，就连邻国都被他安插了探子。要想查出殷兰亭和柳宁馨的下落，简直轻而易举。

很快，消息就传了回来。当年殷家因为贺云绮的事丢了爵位，甚至连名声都彻底臭了，根本待不下去。后来，他们就卖了京城的所有产业，举家搬回了老家，给殷兰亭娶了个小户人家的女儿当媳妇。

殷兰亭经历家中巨变后，人倒是成长了不少，他的继室也争气，入门没多久就有了身孕，后来生了个儿子。再之后，殷兰亭就去从了军。如今，他还在军营里当着七品的把总。

外族入关劫掠的时候，他倒是上过战场，不过他功夫一般，立下的战功也不多，升职升得很慢。

安东华看着殷兰亭的履历，怎么看怎么想不通，这样的人怎么能够威胁到自己？他想了想，没直接让人把殷兰亭给做了，而是派人盯着他。这样的小人物，安东华连杀都懒得动手。

再是柳宁馨，二皇子死后，他内院的女人就都成了寡妇。那些有孩子的还好些，至少有个寄托，日后也是个依靠，那些没孩子的就惨了。好在皇帝还有些良心，把那些没孩子的女人都放了出去，让她们可以重新婚配。

这些女人，就算只是侍妾，出身都不差，全都是良家女子，可她们就算回去了，也比不上未出阁的姑娘了，只能随意配了。所以不少人都不愿意离开二皇子府，宁可在府里终老。

柳宁馨是柳家嫡出的小姐，柳家就是她最大的依仗，所以她选择了回家。原本柳宁馨以为，凭着她柳家嫡出小姐的身份，配什么样的人不行？却不想，她回到柳家后，就被她的父亲派人送进了家庙，剪了她的头发让她做了姑子。

不仅如此，柳宁馨还被严密看管了起来，根本不让她有机会离开家庙接触外人。

并非她父亲心狠，实在是不得不狠下这个心。当初柳宁馨和贺云绮走得近，还给赵丽娴送养身汤，这件事情虽然没有传开，柳家人却都知道了。柳宁馨当初固执地想要嫁给二皇子就已经惹得柳家不少人不痛快，这次的事更是戳中了柳家人的逆鳞。

柳家是个大家族，家中的女儿可不止柳宁馨一个！她的事情若是传开了，不说柳家的女儿别想嫁人了，就是那些已经嫁人的都要受到牵连，被人诟病！

若是柳宁馨一直待在二皇子府终老也就罢了，柳家人总不可能冲进二皇子府抓她。偏偏她回到了柳家，还想重新婚配！就她这副性子，柳家哪里敢把她配出去，再让她做出丑事来，柳家的百年名声就别想要了！

安东华见柳宁馨一直在柳家的家庙里，暗自松了口气。不过他却忍不住开始想，若是当初柳宁馨没有装病逃避赐婚，那么他的妻子会不会就是柳宁馨？若是如此，他和秀儿是不是就要错过？

不，不会的。国师很早以前就告诉他，他的妻子是秀儿，就算柳宁馨没有装病，他也不会娶她的。

安东华便不再关注柳宁馨了，殷兰亭或许需要防备，可是柳宁馨……他们是绝对不可能的！

……

柳家家庙里，剃光了头发的柳宁馨坐在小凳子上，抬头透过天井望天。她茫然地看着这几乎一成不变的天空，一颗心早已经化成了一潭死水。

忽然间风云变幻，一颗微凉的雨滴落在她脸上，蜿蜒而下，像是泪痕。这颗雨滴就像是信号，转眼大片的雨水就落了下来。柳宁馨被淋得无法抬头，就茫然地坐在雨里，很快全身便湿透了。

抄手回廊上尼姑来来往往飞奔着，都进了屋子，却没有一个人搭理柳宁馨。半晌，她低低地笑起来，然后站起身，摇晃着回到了房间，在地上留下一长串湿脚印。

顾不得身上的狼狈，她找出剪刀将被子剪成布条，打了几个结后，扬手一扔，挂上了房梁。踩在凳子上，柳宁馨的脑子里不断变换着前世和这一世的种种场景，而后，毫不犹豫地将布条套上了脖子。

凳子倒下的瞬间，柳宁馨闭上眼，泪珠滚落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