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32

伊西多很愧疚。

这是万年以来，他情绪波动最为剧烈的一次。

作为精灵王，他和世界之树缔结契约，向神明发誓要守护好这一片大陆。

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这本该是他的责任的，但是现在却要让另外一个人来背负。

她还是一个那么年轻的女孩子，青春靓丽，浑身都裹挟着美好。

她应该有更好的未来，有爱她的人，有无尽的希望。

拯救世界这种沉重的责任，应当让老古董来背负的。

更加令伊西多无法原谅自己的是——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的，作为世界树的守护者，他知晓一切。

就像是……他亲手把那个金发少女推进火坑一般。

铂金色长发的精灵王坐在高高的树梢之上，他正在闭目小憩。

“也许你们的王，在封闭精灵之森的时候，会悲伤的想着：若是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那至少不必牺牲的人还能活下去吧。”

“所以——真是一个温柔的王啊。

他很爱你们，你们可以换一种角度来思考呢？”

少女的声音清丽，模模糊糊的从远处传来，像是清晨划过天际的第一缕阳光，将漆黑的大地照的一片明亮。

伊西多惊愕的睁开了眼睛。

这一番发言委实过于石破天惊了，但是不可抑止的在他干涸万年的心脏内激起阵阵暖流。

她是第一个如此解读精灵王伊西多的人。

明明还未曾谋面，仅仅是靠着一番完完全全站在精灵王对立面的发言，却可以毫不犹豫的为陌生人辩护。

作为王，伊西多背负了许许多多的东西。

那是“责任”更是“义务”。

所以即使是骂名，这位美的超越性别的王也从来不会为自己辩解半句。

不理解也没有关系，如果能够让他们理解，半精灵们反而会留在精灵之森。

所以，被误解就够了，只要能够达到想要的结果，就够了。

可是谁会喜欢被误解呢？

即使是精灵王，也许在内心的最深处，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渴望着被理解吧。

不被理解的道路太难了，那是圣人才可以坚定不移走上去的道路。

所以精灵王轻声拜托生命光点去接那位圣女殿下。

光明神殿的高层要来精灵森林，出于何种考量，一般精灵们都不会主动拒绝。

但这的确是唯一一次主动迎接。

她是一个温柔的人。

伊西多很喜欢和她相处时候的感觉，不仅仅是对方交谈间透出来的轻松感，更是因为她的灵魂纯洁无瑕，就连一向高冷的生命光点都依依不舍的在她身旁蹭来蹭去。

世界树永远不会出错。

可是伊西多却发现了圣物的异常，并且顺着这异常，剥开了血淋淋的真相。

她，才是那个注定要被送上神坛的祭品。

精灵王不知道自己得知这一切时是何种心情，但他作为世界树的守护者，必须得履行他的义务。

那就是确保这个献祭过程的运行。

那时的伊西多并没有得到完全的消息，他只以为世界还准备了另外一个命运之子，所以他怀着微小的希望，赶赴中心学院。

如果按照剧本来的话，伊西多应当是装作不知，刻意引导命运之子到圣物聚集的地方，然后开启献祭的。

“说吧，我要付出什么代价。”

但是伊西多说出来了。

他将命运之子的真相说出来了。

“好。”

没有想象中的愤怒，更没有歇斯底里，就连一句质问也未曾有。

少女神色淡淡，长长的金发从她脸颊两旁滑落，垂下到肩头之上，神色和语气里都带上了一种超脱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淡然。

那一瞬间，精灵王甚至觉得他在和一位看破红尘，生死看淡的吟游诗人对话。

如果可以的话……请您一定要逃的远远的。

精灵王甚至自私的想要让另外一位命运之子献祭，但是下一秒他又为自己这卑鄙的想法苦笑。

要以这种方式延续……多么可悲啊。

伊西多不可遏止的感到悲哀，他能够感到世界树同样在难过。

因为世界树的守护者在难过，神明也在难过。

可是世界意志没有感情，它就像一个冰冷无情的机器一样，只会计算出最便捷，牺牲最小的方式。

如果牺牲一个人就可以拯救一个世界，那么世界意志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安排命运把那只小白鼠送上祭坛，无人能够改变。

人和机器是没办法讲道理的，即使是神明也不能扭曲世界意志。

他们只能是两条平行线。

“可是……为什么您没有离开呢？”

那一幕极其的粲然，坠落的身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永远的烙印在精灵王的脑海之中。

是我错了啊，是我的错啊。

这本该是我的责任，却因为我的无意推动，走向了这个结局。

伊西多知道自己钻牛角尖了，因为命运的纺线从来都是如此，但是他无法原谅自己。

愧疚和苦痛在他心**织往复。

“我想要启动这个魔法阵。”

“不惜任何代价，把她找回来。”

终于，另一位灰发灰眸的法师再次站到了他面前，身上散发着一往无前的勇气和视死如归的笃定。

“我……爱慕于她。”

爱慕，是啊，为心爱的人去死，这本就是一件浪漫的事。

而伊西多，也该走上为自己信念而死的旅途了。

年轻人都能够轻轻松松下的决定，总不会他这个老年人还犹犹豫豫的，真是难看的很。

几万年，伊西多也活得够久了。

他已经看够了每天早晨太阳从世界树冠上升起，再从克什海的平面上沉没；他也看够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事物，所以——

也该将机会留给这个才活了短短六十年，其中还有近四十年是把自己关在实验室的小后辈啦。

“未来的世界是属于你们的，老古董就该有点老古董的样子。”

“如果她回来了，请告诉她……对不起，还有……谢谢。”

最后一刻，当意识消散，巨大的光芒绽放的瞬间，伊西多感受到了生命之树的召唤，契约的转移，还有——

久违的心安。

他最终也是，实现了自己永远的愿景。

“他……消失了吗？”

新任的世界树守护者从巨大的魔法阵之中走来，感受着身体内沸腾的生命气息，微微怅然。

“不，王没有死去。”

精灵们早就自发聚集在了世界树下，他们虔诚的半跪在地，手上捧着一簇簇洁白的花束，白色的花瓣在空中旋转飞舞，最后渐渐消散。

这些花朵据说可以守卫亡灵，为他们提供去往彼岸的道路。

奥古斯汀站在一旁，沉默的释放光明魔法，为花瓣指引路线。

“精灵的灵魂不会消失，它会融入到生命树之中，忘却一切，重新降生。”

“死亡，亦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