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43刺杀
三月早春, 城郊白玉河畔。
王武早上起来,去河边打水。他盘算着,家里的水缸空了, 猪也该喂了, 至少要打两桶水。快到河边时, 眼前模模糊糊闪过黑影, 他抬头,惊讶地倒抽一口凉气。
只见平时空无一人的河畔, 此时站满官兵, 五步一人, 连成一道人墙。
王武的动静吸引了远处官兵的注意,几名锦衣卫警惕望过来, 手瞬间按在刀柄上。王武一惊,水桶咣当掉在地上,跪地求饶,“官老爷,我、草民什么都没做,草民是冤枉的啊!”
庆吉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大步走来。走动过程中,不忘拽住衣领、用力向外扯。官服都是量体裁衣,不大不小, 今天里面套了一层夜行衣, 十分不舒服, 他隔几分钟就想拽一下。
很快走到村民面前,庆吉瞥了眼对方的打扮,知道没危险,顿时不耐烦, “公主今日在河边设宴,白玉河戒严,你去别处打……”他顿了顿,想起公主的命令——不许打扰百姓,庆吉重新开口,“打水是吧?把桶给我。”
给村民打了两桶水,又嘱咐对方今天不要过来,庆吉才叹着气离开。
好好的司礼监秉笔,不仅要给村民打水,还要穿夜行衣假扮……这叫什么事啊!他的命好苦呜呜呜呜。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打起精神,来到岸边,“公主。”
越长溪在烹茶,桌子上摆着一百个茶杯,素腕青瓷,煞是好看。
她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问道,“准备得怎么样?”
“公主放心,都准备好了。只是,”庆吉迟疑,“真不让师父知道?奴才害怕……”
“没事,”越长溪放下茶壶,拿出一块黑色令牌,交给庆吉,“通知他们,不要伤了自己人,也不要放松警惕,以免有人趁乱出手。”
庆吉盯着令牌,瞳孔紧缩,“这是……”
“拿去吧。”越长溪没多解释。
“……是。”庆吉神色复杂接过令牌,同时,也肉眼可见地放松。
公主的计划很危险,有了这块令牌,才不会出差错。看来公主真是下定决心做这件事,师父,您自求多福吧。
小太监离开后,越长溪动作微顿,右手举着茶壶,久久没有动作,连茶水溢出杯子都没发现。
她知道庆吉为何惊讶,那块令牌,是东厂督主身份的象征,能号令东厂死士。
今日,除去明面的锦衣卫,暗地一定有死士,保护她的安全。而她想做的事,不能有死士来打扰。
话说起来,她不知道卫良什么时候把这块令牌给她的,好像某一天开始,这个东西就出现在梳妆匣中,和一堆乱七八糟的玉佩放在一起。她开始没在意,后来好奇询问,才知道那是什么。
卫良把能给的都给她了,可是,她却要用他的东西,反过来对付他。越长溪眨眨眼,心想,我真是个坏女人。
她有一瞬间迟疑,但下一秒,她想起那天晚上,她提出设宴见那些男子,卫良用低沉、压抑的语气说“是”……
越长溪:突然觉得,我做什么都值得原谅了呢。
*
宴会定在巳时,也就是早上九点。
不到辰时,各家马车陆续赶来,岸边压出两道深深的车辙。
男子们来之前,都知道此次宴会的目的,因此打扮地格外隆重,也十分注意仪态。但大多数人走下马车时,仍然控制不住、露出惊讶的表情。
这次宴会和他们平时参加的不太一样。
岸边圈出一块正方形场地,中间摆着各色食物酒水,四个角落分别放置了棋盘、古琴、墨宝、还有一个小小的演武台,显然让他们自由发挥。
公主也并非躲在纱帘之后,她站在入口不远处,红裙墨发、衣袂飘扬,像一团炙热的火焰,让人心生向往。
有些为了名利而来的人,看见公主这幅容貌,竟也生出几分真心。
但很奇怪,明明他们是来选驸马的,明明公主就站在那里,可始终无人敢过去。他们拘谨地行礼,接过公主侍女递过来的茶,又很快离开,与相熟的人聚在一起。
胆子更大一点的,也只是走向四周,摆弄棋盘或者古琴,希望吸引公主的注意。
郑小小翻个白眼,“这帮人真是的,上啊!都愣在那干什么,愣在那就能有媳妇了?”
她虽然吐槽,却知道那些男子为何不来。表姐虽然好看,但气质冷淡高贵,根本没人敢靠近。就连她,有时都不敢直视表姐。
越长溪不知道堂妹在偷偷研究自己,她看向入口,发现卫良还没来,兴致缺缺地低头,顺便嘱咐郑小小,“做好你的事。”
郑小小是有任务的,这个任务与郑元白有关。
说起来,举办宴会这件事,还是郑元白的提议。
目的也是不招驸马,而是招官员。如今朝中风云变幻,每天都有人贬官升迁,郑元白有心想换成自己的人,但他很快发现——他没有人!
他手下都是武将,没有文臣,也没有门客。有一天,郑元白突发奇想。他想起来小侄女正在选驸马,那些男子之中,肯定有可塑之才,干脆举办个宴会,把所有人凑到一起,看看谁是可用之人。
越长溪:“……”把侄女的相亲宴,变成招聘现场,全世界只有郑元白这个奇葩能做到,她都不知道怎么吐槽。
而郑小小的任务,就是找出可用之人。她站在表姐身后,后方是郑元白的幕僚,几人拿着笔,时不时商议几句。
越长溪很快发现,为她举办的宴会,只有她无事可做,只能站着发呆!
越长溪:哪里不对劲?
一直到宴会快开始,情况才得到改善,她听见一阵小声的窃窃私语,好像来了一个比较有名的人。
抬头看向入口,只见一名白衣男子,微笑向她走来。
越长溪记得他,工部尚书之子、陈清远,也是冯尘子画像中的人。没想到,他本人比画像更好看一点,目若星辰、气质出尘,如仙人之姿。
陈清远是去年的新科状元,已有官职,气质也更为沉稳,他快步走到她前面,“臣拜见公主。”
“嗯,”以为又是个打完招呼就走的,越长溪随意应下,脑中只有一个想法,下朝了,卫良也快到了。她瞥了一眼庆吉,示意行动开始。
庆吉点点头,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做完这些事,越长溪自觉无事可做,偷偷甩袖子玩,低头时,却看见一只笔出现在眼前。陈清远不但没走、还送她东西,“这是师父给您的。师父说,好笔才能画出好画。”
哦豁,这是今天第一个跟她说话的人,勇气可嘉嘛!越长溪没有接,而是挑眉道,“这不是冯尘子的原话吧?”
“额,”陈清远摸摸鼻子,露出一点尴尬,却无损他清雅的气质,“师父原话是,换一只好笔,画工也许能进步一点,少给他丢人。”
孝静皇后说得没错,冯尘子果然是刀子嘴豆腐心。而且,他今年都七十了吧,还能收徒弟?越长溪好奇,“起来说话吧,冯尘子收你为徒了?”
“嗯,”陈清远起身,抬头望向她的眼睛,表情微变,好像诧异、又好像不解。
他顿了顿,才笑道,“我是师父的关门弟子,公主可以叫我小师叔。”
孝静皇后也是冯尘子的弟子,按照辈分,越长溪的确可以称呼对方小师叔,但是——
“你不想娶本宫?”越长溪略有惊讶。
大申重规矩,一旦攀上辈分,两人绝不可能成亲。陈清远这样说,等于直白地告诉她,他不想娶她。
陈清远坦然开口,清润的眸子泛出一丝无奈,“今天之前,臣确实想娶公主,您的水墨造诣极高、独具一格,臣以为,我们会很有共同语言。”
“今天之后为何不想娶?”越长溪很欣赏对方坦荡的性格,再加上孝静皇后和冯尘子关系,她本能地感到亲切,接受了对方小师叔的说法。
她玩笑道,“本宫太美,吓到小师叔了?”
“非也,”陈清远摇头,“臣执笔作画,见万物之情。因此,臣能从您的眼里看出来,您心有所属。”
啪嗒——
郑小小的笔掉在地上,她遮住惊愕的表情,假装无事发生,连忙道,“你们聊,你们聊。”
越长溪:“……”
她沉默片刻,摸向自己的眼睛,“很明显?”
啪嗒——
听见公主变相承认那句话,幕僚的笔也掉了。
越长溪原本还有点别扭,现在直接气笑了,“拿不住笔就别拿,噼里啪啦捣什么乱,一边玩去。”
赶走乱七八糟的人,只剩她们两人,陈清远才指着她的眼睛,比划道,“很明显。每次听见马车的声音,您抬头时,眼里都有光。发现对方不是您想的那个人,眼里的光会立马熄灭。臣想,您一定很爱那个人。”所以……他比不过。
很爱……这两个字在舌尖滚过一遍,越长溪沉默。
她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许久后,才含混道,“也许吧。”
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是,没有否认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陈清远想明白这点,眼里浮现出失落,又很快释然。他与公主没有缘分,但他还年轻,总能找到自己的缘分。
他彻底想开,再次把笔向前伸了一点,笑容依旧真诚,但没有半分暧昧、只是纯然的欣赏,“现在您可以放心收下了。”
既然与男女之情无关,只是长辈的心意,越长溪当然可以收下。她接过笔,抛到半空又接住,忽然凑近对方,贴着耳畔道,“小师叔既然发现了,还请为我保密。为了报答,我可以给小师叔一句忠告,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安安静静呆着就行。”
陈清远也是朝中人,父亲还是六部尚书之一,哪怕是中立党,也明白其中的暗流涌动。
视线划过远处的守卫,他若有所思,“是”。
而卫良下朝赶来,看见的就是这一幕。男子俊朗挺拔,女子巧笑嫣兮,两人头挨着头,仿佛一对璧人。
按住车门的手一顿,木门顿时多出一到裂缝,卫良黑眸沉寂,气压低到极点。拉车的马儿感受到杀气,焦躁不安地迈动马蹄,赶车的锦衣卫连忙安抚。
马兄,别动,否则小命不保啊!
马车内一片黑暗,日光打在车檐上,在地上落下一道笔直的界限,明与暗,光与影,卫良陷在阴影中,如他这不堪的一生……许久后,他自嘲地勾出一个笑,已经知道这样的结果,有什么不甘呢。
他理好衣袍,漠然走下马车。
宴会寂静一瞬,好像有人按下暂停键,交谈中的公主不自然地停顿片刻,陈清远若有所感,想要回头,越长溪却用力按住他的肩膀,“别乱看,记住,找个角落安安静静呆着。”
卫良跳下马车,就在他站稳的一瞬,异变突生。一支箭凌空划过,擦着公主的脸颊,重重插进地面,无数黑衣人瞬间出现,冲过宾客,直奔角落的公主。
“有刺客!”不知谁喊了一句,尖锐的吼叫像是冷水浇进沸腾的油锅,宴会瞬间炸起来。
场面一片混乱。
四周的锦衣卫立马拿起刀,与黑衣人抵抗。宾客们因为不允许带兵器,只能赤手空拳搏斗,但他们很快发现,黑衣人的目标不是他们,只是公主,如果他们不抵抗,黑衣人甚至不看他们。
生死当前,大家很快做出选择。大部分人放弃抵抗,开始向外跑。少部分人犹犹豫豫,想立功,又担心危险。
时间不等人,只是稍许迟疑,他们已经和公主拉开距离。反而是距离最远的卫良,如长剑破空,转瞬出现在越长溪身边,他小心地护住她,冷静道,“向外走,这里人太多。”
刀光与剑影,分割出两个世界。越长溪站在混乱的中心,看那些仓惶的身影。
一百个人,他们都想娶她,他们送来画像,写下深情的诗句,说想和她生死与共。可危急关头,出现在她身边的,也只有卫良一人。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越长溪不怪他们。理智上,她甚至理解且赞同他们。而情感上……她转头,看向身侧的人。
卫良玄袍墨发,唇角下压,眉目间是凛冽冰寒的杀意。他单手执剑,一手揽住她的腰,小心谨慎地将她护在身前,根本顾不上自己可能会受伤。
越长溪指尖颤了颤。
情感上,她无法抑制地,怦然心动。
……
角落中,陈清远安安静静站着,黑衣刺客落在他身边,两人对视一眼,发现对方没有动手的意思,不约而同移开视线,装作无事发生。
陈清远想起公主的话,很快明白事情的始末,他忍不住笑,“公主的胆子也太大了。”
笑着笑着,他忽然敛目。陈清远想,如果他不知道真相,该怎么选择呢?会不顾性命、保护公主么?
大概不会吧……毕竟他有家人、有师父,而公主只是比较欣赏的陌生人。
几乎没怎么思考,答案已经出现在脑中。而想清楚答案的一瞬,他心里最后一点微妙的不甘也消失。
他确实不够爱公主,同理,公主也没理由爱他。
然而,陈清远又忍不住想,他做不到,那个人能做到么?那个会让公主眼睛发光的人。
他抬头望向远处,只见刀光剑影中,公主竟真的被一个人护在怀里,那人长身玉立,像是无法撼动的岩石,坚定地守在公主身侧。
右方忽然出现刺客,那人转身一剑刺中对方,剑芒映出他面无表情的脸庞。
陈清远一愣,“怎么会是他?公主……爱他?”
*
‘我……爱他么?’厮杀中,越长溪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她知道自己喜欢卫良,知道她病态的占有欲,唯独不知道,是不是爱。
思考很快被打断,她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卫良手臂用力,轻而易举将她提起来。
“小心。”他冷声道,声音透着还未散去的狠厉。
他们已经冲出包围圈、跑至不远处的树林,这里地势复杂,利于逃脱。
但双方人数悬殊,即便如此,周围的锦衣卫与死士也一个个倒下,保护圈出现空隙,长剑猛地袭向越长溪,卫良毫不犹豫转身,挡在她身前,迎着寒光闪烁的利剑,卫良眼中杀意骤凝,不进反退,竟想直接迎上去。
利剑马上刺进他的胸口,突然,某个倒下的锦衣卫抬起手,石子从指缝间猛地弹出,击向长剑。
叮咣——剑身被击中,长剑一歪,贴着卫良的身体划过。
越长溪被护在身后,眼尖地发现,被击开的长剑顶端有一点红色。
原本淡定的心情骤然绷紧,她脸色发白,颤抖地摸向他的胸膛,“卫良,你受伤了么?”
“臣无事,”长剑翻飞,凛冽的剑光映在卫良冰寒刺骨的黑眸中,落在她腰间的手却炙热滚烫。
“别怕,”他握住她紧张乱动的手指,轻轻贴在唇边,落下一个再轻不过的吻,好像往日床笫间的缠绵低语,又像将士临行前的誓言,“您一定会安全离开的。”
卫良说话时,他们还在奔跑,严烈的风呼啸而过,吹过耳膜,激荡成轰隆隆的响动。
心跳忽然加快,是紧张、是后悔、是恐惧、是迷雾后的骤然清醒、是无数次心动积累成的磅礴情感,越长溪想,如果这种比喜欢更炙热的感情就是爱,那也许,她的确爱着卫良。
她想开口,告诉卫良别跑了,告诉黑衣人可以停下了,但灌进口中的风没给她机会,演戏上头的锦衣卫也没给她机会,他们很快跑到一处断崖下方,旁边是奔腾的河水。
锦衣卫与死士都留下断后,这里只剩他们两人,卫良把她抱到石头上,褪去她的鞋袜。
刚才奔跑过程中,越长溪踉跄一下,她自己没注意,卫良却还记得,趁着有时间,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他单膝跪地,握住不足他掌长的玉足,垫在衣服上,细细抚摸皮下的骨头,他的动作太轻,不像是检查,反而像狎昵。
却又不像狎昵,因为太虔诚,也太郑重。
总之,越长溪不太适应,卫良呼吸的热气打在皮肤上,炙热难忍,她绷紧脚尖,像是紧张的兔子,随时都要跳起来逃跑。
时间差不多了,这场闹剧也该结束。越长溪想告诉卫良,却莫名开不了口,或许是他的表情太冷厉,与平时截然不同,竟让她生出一点紧张。
她缩了缩脚尖,“卫良……”
卫良五指收紧,阻止了她的动作。
越长溪的皮肤敏感,特别容易留下淤青,不过是被握紧片刻,已经出现一圈红痕。卫良知晓她的体质,平时都会注意放轻力道,但此刻,他却没有任何收敛,手中用力,用近乎捏碎她骨骼的力道,将她握在掌心。
仿佛要执拗地留下某种烙印。
越长溪一直都没开口。
她像是没感受到脚腕惊人的疼痛,只静静看着卫良。
卫良却在这样的视线中,逐渐失去力气,他慢慢低头,脊背拱成不堪的弧度,额头抵在她小腿上,粗粝的玄袍衣领摩擦皮肤,不太舒服,突然,越长溪感觉,有什么很轻很软的东西擦过那道他烙下的疤痕。
好像……是一个吻。
卫良低哑的声音传来,“公主……再叫一次臣的名字,可以么?”
从越长溪的角度,只能看见卫良半张脸。
他低垂着头,眉宇间是压抑的阴霾,瞳孔幽深,连春日刺眼的阳光都照不进那片黑暗,他沉默地望着她脚腕处的疤痕,晦暗不清。
越长溪敏锐地察觉出不对,“你要做什么?”
卫良展开另一只握紧的手,一粒暗红色药丸出现在掌心。干枯血迹一般的颜色,越长溪本能觉得不对。
卫良:“这是东厂秘药,可以提升速度、力量,至少三倍。”
“坏处呢?”越长溪颤抖地问。
“坏处是,臣将丧失理智,变成只会杀人的野兽。”卫良淡然开口,仿佛毫不在意话语中的含义。
他只是低着头,望着掌心中的莹润肤色。红色暗痕缠在她脚腕,像是从骨骼牵出的绳索,明明在她身上,他却是被拴住的那一个。
很早以前,他就被拴住了。
卫良把头垂得更低,距离她的小腿只有分毫距离,却克制地没有靠近,似乎这样的距离已经让他满足,他的声音无比冷静,冷静到几乎不含任何感情,“您向东走,很快会走到九盛城,那里会有人接应您。臣说过,会让您安全离开。”
只是,这世间再无我。
“所以,您能再唤一次臣的名字么?”
再唤一次我的名字,于是,我心甘情愿把命交给您。
说到最后,卫良的声音才透出些许颤意,像是指缝间的沙,不受控制地流走。
越长溪愕然。
她终于明白,庆吉听到她的计划时,为何总是隐隐透着不安,为何总是欲言又止。
爱藏不住,选择也藏不住,卫良以为自己隐瞒地很好,可所有人都知道,他超逾性命地爱她。
心脏莫名疼痛,又很柔软。
“卫良,”越长溪勾起他的下巴,指腹缓缓拂过下颚,逼迫他直视自己,“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
卫良缓缓抬眸,睁眼看她。
大抵知道这是最后一次看她,他的目光褪去一层又一层伪装掩饰,褪去他极力表现的冷淡,露出深沉的底色,仿佛火山一瞬间爆发,涌动出炙热滚烫、能燃尽一切的爱意。
薄唇嗡动,他似乎要说什么,刚要开口,远处传来动静,黑衣刺客冲过来,卫良骤然转头,持剑挡在她身前。越长溪则遮住小腿,从卫良身后探出脑袋,面无表情抬头。
庆吉,你死定了啊啊啊啊啊!
两人同时盯着刺客首领,目光俱是冷冽,迎着这样的视线,那人脚步一顿,强行坚持走了几步,腿一软,跪下了。
越长溪:“……”
这还演什么,她叹口气,夺下卫良手中的药,胡乱塞进袖子里,把头埋在他腰间。
气到自闭!
刺客首领跪在地上,圆溜溜的眼睛眨呀眨,在卫良凛冽的视线中,摘下面具,露出庆吉那张喜庆的脸。
他嗫嚅开口,“公主,那个、这个……”呜呜呜,他错了。
越长溪:“……”
她真是气死了,只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卫良就会开口!她万万没想到,爱情路上的绊脚石竟然是庆吉,他对得起她送给他的小饼干嘛!
越长溪无语地抵在卫良后背,伸出一只手,“滚吧滚吧,记得换身衣服,看看有没有人受伤。”
庆吉忙不迭应下,脚下生风一般跑了。走时,不忘带走剩下的黑衣刺客。
卫良感受着腰间的力道,怔住了。
庆吉露出脸的那一瞬间,他已经明白一切。
其实他早该发现不对,保护公主的都是最顶尖的死士,但他们消失的太快,像是故意一般。
他想起公主对驸马的要求——比世间任何人都要爱她,顿时明白这场假刺杀的目的。
卫良低头,身体僵硬无比,“公主,臣知罪。”
“你确实有罪,”越长溪揉揉脸,抬脚踹他。
莹润的脚尖蹭过小腿,不仅不疼,还有些痒。卫良握拳又松开,转身跪下,给公主穿上鞋袜,指尖拂过那道殷红的痕迹时,不自然地顿了顿。
越长溪还在生气,脚丫不听话,故意晃来晃去,给卫良捣乱。卫良也不恼,虚虚圈住她的细腕,穿好袜子,又去拿鞋。
细致又认真。
面对这样的卫良,越长溪莫名生不起气,毕竟,他才是被欺瞒的那一个,他才是该发怒的那个。可是经历了那么多,他只是跪下给她穿鞋。
越长溪稍稍冷静,想起折腾这么久的目的,她咳了一声,正色道,“今天前,本宫发誓,若是有人命都不要、也要救本宫出来,本宫就嫁给他。”
卫良手指一颤,绣鞋掉在地上,越长溪仿佛没发现他的异常,继续道,“可是,救我的人是卫厂公,你的画像却不在其中,你不想娶我,本宫也不能强人所难呢~”
她都念身份证号了,他不会还不懂吧?
卫良骤然怔住。
他知道自己不该多想,可那一瞬,他仍无可抑制地幻想,若是他把自己的画册奉上,今日会不会——
早春的风吹过,吹过他低垂的衣摆,吹散路边的薄雪,露出底下肆意生长的野草。
卫良感觉,他心底似乎也有什么疯狂生长,破土而出,压抑不住。
贪欲起,妄念生。
他曾经只想仰望皎月,但现在,他想要……明月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