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8章 沉璧:离间之计

诚如炽俟阿伊所说,葛逻禄的败退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唐历五月初,也就是长安城那头闹的腥风血雨改正朔的同时,必勒格可汗率领仅剩的不到两万人打进了牙帐,顺便解救出被囚禁在牙帐的阿史那华妍和沈青绾。

但,可敦炽俟阿伊跑了。

自二月底三月初长达两个月的东征南伐,以攻破长安,受降宣王,最终又因为国内内乱北燕夹击而不得不灰溜溜地逃跑而告终。

一片辉煌,又着实狼狈。

不管最终结果如何,西突数百年来第一次打下长安,还是在一个月之内,依旧是足够满草原炫耀的辉煌战绩。

照例有庆功宴。各部落首领牙帐诸臣觥筹交错,相谈甚欢,歌功颂德的祝酒辞翻来覆去滚了一轮又一轮。

酒过三巡,必勒格可汗微醺之间斜倚着的神情颇为慵懒。

“诸位,你说咱们再一鼓作气,把葛逻禄打下来如何?”

哥舒玄正上前给必勒格可汗递醒酒茶,眉眼恭顺到仿佛一个服侍的婢女。

必勒格无比顺手地接过他手中的茶,却没有喝。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就端停在扶手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下面坐着的一众臣僚,余光却微微扫过递茶的人。

等着他说出“不妥”二字。

“臣觉得此计可行。”

哥舒玄献茶之后同样眉眼低垂地退了下去,拱手答道。

“葛逻禄叛乱一事,有损可汗天威,也丢了阿史那氏在草原上的威望。如今葛逻禄主力在长安基本耗尽,屡次战乱耽误了春夏牧时,无论从战力还是从物资储备来说,都已是强弩之末。炽俟阿伊一介女流,根本镇不住他们。此时正是彻底征服葛逻禄的最好时机。”

话说得无比顺溜又妥当,情真意切到必勒格可汗差点彻底相信了哥舒玄的诚意。

阿史那训远远地坐在另一头,专心摆弄着手中琉璃盏中玫瑰色的葡萄酒,没说话。

酒宴已散,各自盯着醉醺醺的脑袋往回走。阿史那训也不例外,他也晃晃悠悠地扶着贴着琉璃砖石的墙,向外缓缓地踱步。

沈青绾在门口接他。

见到来者,阿史那训顺势倚在沈青绾的怀里,温软的酥香和甘甜的葡萄酒香纠缠在一起,刹那间蒸腾开暧昧迷离的气息。

他压低了声音问道。

“一切顺利?”

在并无旁人的时候,他们俩常常用汉语交流。从长安而来的独特经历,成了他们隔绝外界的屏障。

沈青绾点点头。

“一切如我们最初的计划,可敦撤离牙帐,接下来弄死哥舒玄的步骤,看您的了。但可敦还有别的意思。”

承受着阿史那训在无人顾及的黑暗中伸入衣裙的手,沈青绾难耐地咬了咬唇。

“她想与我合作,单独的。”

“哦?”

他挑眉看她,温醇的酒香喷了她一脸。

“那你是怎么回应的?”

沈青绾垂眸。

“按照您的想法,留了一线。”

阿史那训靠在沈青绾香软的怀中,手指不安分地在裙下肆虐,眸间却如水清明。

“做的对。哥舒玄必须死,在此之前,我们都可以与可敦毫无芥蒂的合作。至于之后葛逻禄是死是活,还有很多变数。”

就快要走到必勒格的寝宫,阿史那训才从沈青绾的怀中爬起来,嘱她一个人先行回去。

“可汗一定还想问问我的看法,此时正是好机会。”

必勒格确实在等他。

虽然一天之前,他的女人刚刚从牙帐里跑了,带着她的部族扬言要反。虽然一个月以前,他的女人就已经在谋划造反独立的事,虽然几年前,她就已经和丈夫麾下的臣僚不清不楚,暗通款曲的事他早已一清二楚。

但并不妨碍他此刻的心情依旧十分平静。

女人如衣服,炽俟阿伊本就是他用来安抚葛逻禄部的一件最华美的衣服。

不过,再华美也是衣服,不合身就扔了,无足挂齿。

相比女人,还是哥舒玄更令他上心。

“今日哥舒玄的态度你也看到了,并不想你我想象的那样,如此地维护葛逻禄部和阿伊。会不会是你我的判断有误?”

早知道必勒格可汗会这么问,阿史那训自然有备而来。

“葛逻禄部想要独立,时机又是如此恰到好处,说明牙帐之内定然有内奸相呼应。可汗想想,力主春季发兵伐唐的是谁?和可敦关系最亲密可能泄密的又是谁?”

所有的问题都指向同一个人,没有别的答案。

阿史那训心满意足地看着必勒格可汗自然而然想到他心中的那个答案。

“至于可汗的疑惑,他当然会这么说。可汗试探之意已经很是明显,以颉利发的聪明才智,断不会上这个当。而且……”

他猛地凑近必勒格可汗的耳边,压低声音道。

“恕小甥直言,咱们从长安撤离,葛逻禄部是强弩之末,控弦之士的实力不也是如此吗?如今再兴战事,可汗没法百分百保证能一举拿下葛逻禄吧?一旦战败,葛逻禄独立已成定局,可汗这才是丢了大面子。”

“哥舒玄不会不知道这层考量,他之所以还在唆使可汗出兵,无非是想趁乱……”

接下来的话他没说,比了一个勒紧脖子杀死的动作。

“曾经和葛逻禄有过牵扯的人,可能是内奸的人,始终都是埋在牙帐的隐患。”

话说的很重,但确实分外准确地切中了必勒格最隐晦的心思。

相比出身十部落的人,必勒格自然更信任阿史那氏出身的阿史那训。当年送两个妹妹前往长安做探子,二十多年后,阿史那燕如已不知所踪,只剩一个妹妹华妍带着孩子回来,于情于理,总是下意识亲近心疼一些。

他负手,在寝宫中缓缓的踱着步,似乎在理清丝丝缕缕围绕哥舒玄发生的每一桩每一件事。

思考良久,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自从他替他的好友报了萧家的仇之后,就对政事很是不上心。”

哦?萧家?

很久没有听到长安那边的消息了。想当初阿史那训还是李世训在长安时,也曾试图拉拢过永远端着一副霁月风清的萧靖。

看到阿史那训闪过的疑惑,必勒格便将哥舒玄在长安对萧家的一举一动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