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7章 黍离:长安易主
消息是阿史那训传来的。送的密信,派人快马加鞭从千里之遥的牙帐往关中赶,等到消息送到长安,送信的马已经当场气绝于长安城下。
葛逻禄部宣布独立,对于为了控制长安本身就已经拉锯到极致的西突上层,是一个莫大的打击。
必勒格麾下的诸军迅速分裂成两个阵营。更准确说是,哥舒玄一个阵营,剩下的所有人是另一个阵营。
已经被长安城的诸项事务搞得焦头烂额的各部落首领纷纷表示要回去,再不回去,且不说葛逻禄部打算闹出多大的动静,最重要的是,各部落这一年的生计皆系于春夏,春日牛犊子配种产仔的工作完成不了,这一年牧民的生计都要受损。
只有哥舒玄一人对此表示反对。当着各部落的面义正辞严。
“可汗,我们只用稍稍再努点力就能完全控制长安,此等功业自先代以来亘古未有。值此功成之际,切不可功亏一篑,可汗三思啊!”
必勒格第一次看向哥舒玄的目光颇为微妙。
“我记得,冒着耽误春牧的风险春季出兵,是你的主意?”
下方窃窃私语声骤然大起来,被长安的刁民折腾得不轻的各部落首领将矛头一致对准哥舒玄。
哥舒玄心下冷笑,春季出兵,不也是你最后拍板同意的吗?
果不其然,一旦开始清算责任,这就要把他推出来挡罪了。
“是。秋冬动兵确实稳妥。可一旦给了李唐缓和的余地,攻伐绝非像今日一般顺利。换句话说,如果不是春季出征打了李唐一个措手不及,诸位此时此刻绝不可能站在长安,站在这个祖先从来没有到达过的地方。”
上头静默了一下。
“葛逻禄部的事,你知道吗?”
完了,失策了。
就在此刻,哥舒玄突然意识到一个巨大的问题。必勒格知道他与可敦炽俟阿伊的关系,并且一直将起视为控制自己的砝码。自己侍奉的这位可汗,极有城府,一直以一种极冷静的姿态默默旁观这一出闹剧,为的就是看看哥舒玄故意与阿伊有染,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
没想到偏偏在此时葛逻禄部叛乱,但哥舒玄又力主留在长安。这一切在必勒格可汗眼中变成了他与阿伊串谋,唆使必勒格可汗春季亲征,为葛逻禄部独立提供机会。
都怪他复仇心切乱了分寸。
“臣不知。”
哥舒玄硬着头皮顶上去。
“就算咱们现在要撤离,也决不能将打下长安的基业拱手让给北燕。一定要想好后续之策。”
商讨来商讨去,最后的计策是,留下部分西突兵士守长安,必勒格率主力暗中潜回牙帐。
但是,慕容彪早有准备。
四月二十日丑时,一支西突主力从长安城南门明德门杀出,趁着夜色掩映,试图在出城之后向北绕去。
然而在主力出城的一刹那,灯火大亮,这位总在吃瘪的北燕太子已经在长安城南蛰伏良久。
火光在长安城南高大的城墙下摇曳,汇成了灯与火的海洋。借着高举的火把,双方互相打量片刻。
慕容彪?
必勒格和哥舒玄?
万物静默的当口,双方主帅几目相对。
语言不通,也没什么要多说的——
打吧。
鸡鸣之时,以长安城为中心的关中地区已经陷入沉睡,一场近十年,乃至二十年三十年来,关中双方投入人数最多的一场战役,就在这最宁静的夜色中爆发。
撕心裂肺的喊杀声,近乎凄绝的濒死哀嚎响彻寂静而幽深的夜中。火光汇成了光的海洋,竭力挥舞的纛旗就是怒浪惊涛中的一只只小帆,在人潮滚滚中沉沉浮浮。
长安城中的百姓基本上都醒了,但是不敢出门,躲在屋里瑟瑟发抖。
李若昭也醒了。或者说她根本就没睡,坐在透光的营帐中,看着帐外飞沙走石,光与影在号哭的背景音中错杂斑驳,脸上却叫人分不清容色。
李若昕也没睡,她冲在战场的第一线,软剑划开一道道银光闪闪又红莲飞舞的轨迹。身后鲜红的披风在夜色中也依旧光彩夺目。
但西突兵士确实无心恋战,他们的目的是撤离。甫一交手还有几分战力,等到活动空间尚有余裕时,就调转马头向北跑。
北燕骑兵就在身后使劲儿地追。
这场半逃半追半打的仗持续了足足三个时辰。最后为了护送必勒格可汗出逃,城里的西突守军也不得不出来作战。
北燕军队愈发逼近长安城下。慕容彪很快改变策略,拉出几百个弓箭手,将前几日准备好的公文告示,一箭一箭地射进长安城。
漫天白雪飞,箭雨密织成的巨大的网笼罩了整个长安城南墙附近的诸坊。因为前些日子全城百姓经南门的逃离,大批居民集中在城南,也就近乎半数以上的百姓收到了北燕的告知书。
识字的人不多,但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上面说的是,北燕应李唐义宁长公主,北燕王后李若昕之邀,前来襄助李唐皇室夺回长安。
帮着打胡虏的啊,那就好办了。
由于之前必勒格的铁血之策,长安城中的百姓对必勒格可汗恨之入骨。大家也纷纷动员起来,自发组成了小队清剿残余在长安的西突残兵。还有的用灯油,干草以及各种絮状物做了火球,往西突的守军上扔。
这仗打到这个份上就没法继续了。必勒格可汗已经在撤往西突的路上,留下的残兵败将留下来也是送死,各家各户都是牧民出身,自己牧场的事还没解决,谁愿意把命断送在异国他乡?
大坝的崩溃往往只需要一瞬。昨日还在长安城中耀武扬威,扬言要杀光长安人的西突骑兵如潮水般头也不回地褪去,留下一片触目惊心的狼藉。
四月二十一日未时,慕容彪率兵进入长安。
李若昕为了装点门面,必须与慕容彪一同进入长安。她一身红衣似火,鲜血般的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软剑上沾满了血还没系在腰间,紧紧握住自然垂落,剑尖上一点鲜血凝成了永恒的一瞬。
但她的表情并不乐观。
坐在一架小小的马车里,淹没在北燕军队中的李若昭也是。
她似乎在闭目养神,周遭的喧腾在她的身侧飞速略过。
如今北燕入主长安,对于她们的挑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