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8章 春猎:安眠

其实是不妥当的。

若昭心想。如果从最坏的角度考虑,这些灵州薛家旧部,原本就是这长安朝廷尔虞我诈的受害者,如今让他们拿着命来护这腌臜朝廷,这是不公平的。

不公平最容易滋生反叛之心,哪怕不会明目张胆地反叛,怠惰之心,对于如今长安而言,也是致命的。

但是又没有别的办法了。总共就只有这些人,朔方军与神策军是绝对不能放在一起的,北门玄武门又是神策军的大本营,只能把这些薛氏余部放在西北开远门。

李世默端详若昭的神情良久。

他了解她胜过了解自己。不是直接的肯定就是否定,言语对于她而言只是手段,不到该说话的时候绝不多说。

李世默垂眸,灯色下他眼睫如一只垂落安睡的蝶。

“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

她慌忙解释。

“我知道。”

说罢两人各自沉默。对于未来的局势,两人都有着心照不宣,且算不得乐观的预测。

她曾经自我期许,只要在三年之内,没有内忧外患,她一定想办法把李世默送上皇位,想办法推行改革,想办法在西突北燕两国的夹缝之间慢慢恢复元气发展壮大。

然而,太迟了,从一开始就太迟了。她能力有限,这场夺嫡消耗了她数年之久准备。等到李世默真的有能力站在最顶峰的时候,这李唐的国运,已经等不起了。

生不逢时,其命奈何!

她将目光投向窗外朦朦胧胧的沙尘中,思绪稍稍抽离,才勉强压住恸然的情绪。

“我听说韩晟已经去了河朔,裴济去了荆南和东南九镇,只要我们能撑到他们来,总归是有办法的。”

李世默的喉结微微一动。

“我知道。”

知道是没用的。河东走不了,河朔派兵的可能性很小,剑南道在全力剿灭天师道防止北侵关中,荆南和东南倒是可能出兵,但是太远了,谁知道能不能撑到裴济带着救兵来。

又是连续十几个时辰的连轴转,就算是当牛做马也到了该累的时候。李世默的撑着额头勉强小憩片刻,一低头眉心隐隐发痛。

若昭悯然,这画面她不敢看,也看得她心下如刀割般戚戚。

“你先歇会儿,我叫雪澜温了牛乳,给你端来。”

自己奋力推着轮椅出暖阁,等到她端着一碗温牛乳回来时,李世默已经保持着那个伏案的姿势一动不动睡着了。放下精致的瓷白小碗,若昭转身取了件轻暖的披风,给他披上。

尽量不去看,不去细想,不去深究一切的缘起,一边默念着要断情绝念,一边目光却忍不住被这个人牵引。

她伸手触了触他蹙紧的眉心,却突然被一股力狠狠一拖拽,将她的手圈在两臂的怀抱中,死死压着她的手背不让她离开。

抱住她的手的那个人如梦呓软语。

“别走。”

心脏刹那间揪紧。

眼泪差点就要落下。她没那么爱哭的,却就是觉得心脏被勒得喘不过气来。她努力把目光瞥向一边,努力把眼泪眨回去,却觉得盯着李世默的眼睛越来越模糊。

放弃挣扎,她闭上眼,让仅余的一滴泪慢慢滑落。

眼泪早就流干了,目色终于复归清明,她的目光落在他眼角极细的纹上。

二十六岁的人,早就不是少年的年纪。但她心中,却永远保留着关于那个少年的期许。只可惜那少年期许过于沉重,转眼间便将一个王朝压力全部倾泻给他,无拘无束海东青也被戴上镣铐,在所有的人的期许中顶着一张满面春风的面具跳舞。

她也没有别的选择,她所有的理想,也只有他能实现。

手心之间似有温热的气息流转,逐渐湿意覆了上来,她的手背感受到他唇角的微微勾起嘴角努力流露的笑意。

声音很低,只有气声,却软得一塌糊涂。

“这是我应该的责任,你不必自责的。”

长夜难明,而长夜将尽,对于长安城内外的人来说,三月二十四深夜至二十五日的凌晨,注定是一个难眠的夜晚。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诡异、阴郁的沙障之中,打更声止,巡街的兵士脚步拖沓而疲累。

西北开远门下内侧,两排共十个兵士在门下站岗巡逻。

“老天,今天吃了什么,总是想如厕!”

北侧一个肚儿浑圆的兵士捂着肚子,浑身难受地左蹦右跳,他胳膊肘撞撞和自己并排的好兄弟。

“不行了不行了,憋不住了。你帮我看着点,我去去就回。”

那好兄弟也撞了回去,“说实话,今日进城是不是偷偷喝酒了?”

“喝个屁的酒!”

唾沫星子啐得满天飞,捂着肚子夹着腿便往茅厕跑。

“哎呦哎呦不行了,少废话,等老子解决了这人生一急再跟你掰扯。”

前一个刚走,之前站得笔挺的那好兄弟似乎是遭了报应,下腹一阵绞痛,竟也是捂着肚子就要跑。

结果,一回头看这排人都走完了,向着开远门那头的兵士扬声。

“不行了,我也去方便一下,帮我盯一下啊,之后请你喝酒。”

握着刀站在另一头的兵士所剩无几,还有几个能站得直的嗤嗤地笑了半天。

“那么认真有个屁用,管饭不?深更半夜的,又有这么大的沙子,怎么可能会有人来?”

开远门的如厕之所不止一处,在城关楼上,值班守门营房隔壁,也是。

不过,城关楼上的状况似乎更不妙,吃坏了肚子东倒西歪跌跌撞撞往茅厕闯的人一个接一个。值班的大兵守着开门的绳索与轮轴,靠在门边咿咿呀呀呻吟。

“老子今天还没吃饱呢!这拉得比吃的还多……”

正骂骂咧咧,紧接着又是一阵剧痛,只得捂着肚子继续往茅厕赶。

刚一脚踏入伸手不见五指的茅厕,“当”的一声,后脑勺一阵剧痛,大脑无从控制笨重的身体,脚一滑,就歪倒了。

暗夜之中伸出一只小小的手,手背上满是皴裂的伤口。只有通过极暗的月色,才能勉强辨认出这双手的主人原本细嫩的皮肉。

“这是第四个了。”

来,无奖竞猜,这个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