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盛夏:连理枝头并蒂花

若昭由着阿澜姐推回自己院子的时候,一直心神不宁。

雪澜一向善于察言观色,跟着若昭十多年,自家主子平日里的习惯摸得门儿清。她斟酌着要不要稍加劝慰,又考虑着主子的私事自己过问是否合适。百般权衡思量,倒是靠在轮椅上的若昭先开口。

“阿澜姐,明儿个,黎叔会过来一趟吧?”

雪澜一怔,忙道:“是,说是顾良有消息传过来,要黎叔务必尽快传达。”

“顾良?”若昭从轮椅上勉强转过身,“江南那边,出事了吗?”

顾良是风波庄中常年在江南一带活动的堂主。风波庄根基在关中,为了方便若昭在长安城的运筹,这些年她一直有目的地把眼线广布全国各州道,为她搜集各方面的消息。

不过江南一带向来稳定,不仅物阜民丰,镇守一方的节度使并无雄厚的兵权,无拥兵自重,藐视朝廷之虞。顾良极少有急事传来,平日里传信,无非是江南风物见闻,茶余饭后的谈资。如今突然说有急事,若昭故有此问。

“可能吧?”终于找到机会,雪澜不动声色劝慰道,“殿下今晚好生歇息,明日可有的心操。”

雪澜和风吟伺候着她洗漱睡下,各自守在外间值夜。若昭不愿扰了她们休息,安安分分地躺在榻上,仰面朝天,一动也不动。

晋王李若昱。

江南。

两个她平日极少思考的词跃入脑海,一下一下叩击着她的神经。

江南一事尚且好说,明日黎叔来,便能知晓江南发生了什么。知道困局,总有对策,办法总比困难多。

而晋王李若昱,就是一个她不知底细,不知目的,不知动向的人。

一个明明在十二年前,那场波澜壮阔至惨烈的夺嫡大战中,画下了极其惊心动魄一笔的人。结果一朝潮水褪去,风过无痕。这个人,彻彻底底在长安人的视野中,消失了十二年。

忽地又想起一个多月之前在明月楼,她和萧岚初步推断,长安城中,除敬王之外,应当还有一支与西突厥相关的势力。那件事,她也嘱了月汐暗查。但似乎,并没有什么结果。

说到西突厥,跃入她脑海中又是另一件事——搁置了有些时日,牵扯龙门薛氏三百九十一口人的,薛家的案子。

薛家。

龙门薛氏。

萧家文臣薛家将。

更何况她此刻正躺在宣王府,留给宣王妃的院子里。

薛家二小姐薛瑶与她同岁。三年前薛瑶十八岁,如果没有薛家的案子,薛瑶,应该早就嫁进宣王府。

她正睡着的这张榻上,应该躺的是她。

想到这些,若昭心里闷闷的,像是什么东西压在心上,闷得她难受。

终于忍不住翻了个身朝内,她盯着靠墙的帷帐,花团锦簇的芍药,月光之下,一片惨白,白得她有点心慌。手指漫无目的地在身下的褥子上划拉着,指尖摩擦布料发出毛毛的声音。

床榻与内侧的床帏之间,似乎还有一条床缝。

之前睡的时候没注意。她把手指伸到床缝之间,疏远离人气的罅隙中,手指感受着不同寻常的凉意。

直到指尖触到一团软绵绵的东西。

她先是一惊,指尖忍不住摸索试探,确认不是活物之后,方才松了一口气。撑起身体趴在床缝边向里看,光线太暗看不清。最后只得又把手伸进床缝中,指尖勾索,勾了一个角,似乎是布料,还是绢布之类的。

再用些力,两指一夹,才算是把这块布料彻底扯出来。

确实是一块揉成团的素绢。

仰面朝天,借着窗外的月光,若昭展开这方素绢帕子。素净的白帕子上,绣着一双并蒂莲。花蕊微垂,粉瓣红心,一茎两花,同心而并蒂。

她轻轻抚着一针一线勾连曲折的纹路,针脚很细,应该出自一个心灵手巧的女子之手。

正想着,就着窗外可怜的月光,她看见帕子的角落里绣着两行蝇头小字。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阿瑶赠世默。”

原来是……

薛二小姐心灵手巧,精于女红,不愧是世家中顶顶拔尖儿的名门闺秀。她向来羡慕手巧的女子,这般精细的针线活儿,让她学,只怕过一百年也学不来。

若昭怔怔地看着落款写着的两个名字,珠联而璧合。一名“瑶”,其质美玉,秀外慧中。一名“默”,沉笃静雅,“世”为字辈,竟有一种无言的张狂。

她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薛瑶世默。

想来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这个念头一直迷迷糊糊盘桓在脑子里。直到天之既白,雪澜和风吟又来伺候着她梳妆,若昭目光有意无意瞟过镜前一方折叠好的软帕,神思恍惚。

“殿下昨夜是没有睡好吗?”

雪澜在若昭身后侍弄着头发,时不时忧心忡忡看着铜镜里映着的那张,倦倦的脸。

只听得若昭答:“黎叔快到了吧?阿澜姐,我们快些。”

呃。

鉴于她有时也摸不准这位殿下究竟在想些什么,雪澜应了一声,眼神示意风吟埋头手上的活儿,别多问。

等到黎叔扮作送菜的,从后门入了宣王府,僵持的气氛才终于有了出口。

若昭是在自己院中的书房见的黎叔,他简要说了目前太子与敬王胶着的局面之后,才叹了口气,说起今日前来的正事。

“顾良从江南那边传信,说江南那边的情况,不是很乐观。”

若昭凝眸,又给黎叔面前的茶杯斟满。

“不急,慢点说,先喝口茶也行。”

话虽如此,黎叔不敢怠慢,他抿了一口茶,忙道:“事情要从去年八月宣王殿下入河南道赈灾说起。因为当初宣王征发江南各大商贾的商船,转运救灾粮,并且承诺减免来年,也就是今年的商税。但现在的情况是……”

黎叔端坐在桌边,又抿了一口茶,才娓娓道来。

“今年五月夏税征收之际,户部那边,并没有按照当初宣王殿下的承诺,足额减去去年江南商人的支出。具体算下来,可能减了不足一半。那些大商人纷纷表示不满,说是今年的税,都不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