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盛夏:蓬门今始为君开
李若昭入宣王府的时候是六月初一。一辆马车低调地从长兴坊萧府后院出来,晃晃悠悠地先到了西市溜达一圈,又转头到了东市灵溪茶庄后门。在茶庄后院停车马的地方呆了半柱香的时间,才从灵溪茶庄后门,抵达安邑坊的宣王府。
从侧门入宣王府的时候已近黄昏,夏日天黑得晚,李世默带着凌风守在侧门,迎接若昭的到来。凌风带着风吟雪澜收拾行李,李世默则亲自推着若昭熟悉宣王府的布局。
李世默是隆平一朝最早独立设府的皇子。隆平六年,李世默年满十八,由于当时他既无圣宠,又无心功勋,并没有开府设立僚属,新年一过,便早早搬到安邑坊小小的一亩三分地。
宣王府还是延续着六年前初设的格局。一进院正厅用于会宾宴客,二进院为李世默本人所居。原本若昭算个客人,主人住的院子还是审慎些进去的好。不过李世默倒也不忌讳,哪儿是书房,哪儿是茶室,都一一指给她看。
再往后,过了二门的院子,整体布局与二进院相似。最初设计是留待王妃居住,目前自然空闲。三进院向北,东西分立两幢独立的小院,从设计上看,该是留作侧妃所居,目前也是空空荡荡的。日色渐深,青瓦飞檐淹没在重重掩映的霞光中,万籁俱寂。
被李世默推着熟悉宣王府的若昭,坐在轮椅四处打量,“刚还想说,皇帝陛下偏心,你这宣王府实在小了些。如今看到这么多空落落的房子,才方觉,不是房子大小,是人丁稀疏得可怜。”
入夏晚风渐温,一阵阵送来面前那人满身的桃花香,如坠春日繁花如梦。李世默推着她停在回廊中,浅浅地呼吸着空气中蓬勃清甜的味道。
“一个人住着住着也就习惯了,不觉得人丁稀疏。我让阿澜姐把行李放在了三进院,那地方宽敞,我叫凌风带人收拾干净了,你就住那儿吧。那处院子没起名,你喜欢叫什么便叫什么。”
三进院。似乎是给王妃的住处?
既然原本是设计给王妃住的,起名这事儿还是留给之后的王妃吧。
她想。
晚膳是在若昭院中用的,阿澜姐带着风吟布了菜之后便早早退下。菜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淡,拌了玫瑰糖的稀米粥,碧绿得能掐得出水的鲜蔬,最适合若昭的晚膳。
这样的菜色若昭自然是喜欢的,手中汤匙搅拌着稀粥,“晚上就吃这些,你不会饿吗?”
“还好,”李世默咽下嘴里的软糯才开口,“晚上给你备了点心和羊乳,觉着饿便传唤一声小厨房。前两日正巧翻了《备急千金要方》,说羊乳味甘微温,适宜补寒冷虚乏少血色。”
不是我饿,是担心你饿。
若昭搅着碗中被玫瑰糖染成浅粉的米粥,有一下没一下道:“你这般细心,要是让花语那丫头知道了,指不定要说你抢了她的饭碗。”
李世默含笑,“花姑娘懂药理,这我真不懂。不过旁的你喜欢吃什么,我还是能做的。”说着便放下筷子,似是满含期待,“你有特别想吃的嘛?”
“特别想吃的……”迎上他期待的目光,若昭忽眨了下眼,“几年前在云山的夏天,花语带着风吟做了牛乳冰酪,至今为止,倒是颇为想念那个味道。”
她比划着,“把煮沸腾的鲜奶倒入浅盆中放到微凉,揭去表面的浮皮。剩下的热奶经绢袋过滤,倒入瓦瓶中。再加入甜酵拌匀,用棉絮包裹起来保温。只用放置一天,便做成了酪。再从冰窖里取了冰,浸在水里放得冰凉,就成了冰酪。”
这般形容,也确实想念。当时她贪嘴,就吃了一小盅,结果是夜里胃疼得差点晕过去,从此之后被花语立了不许吃凉的规矩。
现在身体不比当初,这些年经过花语的调理,差不多好些了?
这厢若昭还在海阔天空地胡思乱想,李世默欣欣然应了一声,“好,牛乳性凉,倒是可以用羊乳。待到天气再热些,我们试试?”
吃饭的时候扯闲篇,撤去晚膳之后,两人收拾收拾去了三进院中的书房。
“还没问你呢,”
刚一坐定,李世默在那头亲自张罗着茶具,若昭扶案托腮,似是心思难定。
“听宫里的消息,五月二十六日晚上,听说,似乎不是很顺利。”
顺利倒是顺利,只是并不完全像当初她设计的那般一步一步来。好在诸事皆定,细枝末节虽有偏差,无伤大雅,倒不必让她担心了。
李世默正用沸水冲洗着茶具,他特意准备了一套越州窑,极薄的釉层如冰似玉,与他温凝修长的指尖颇为相称。热水倒了一半,忽一滞。
“一切顺利,两日前公孙嘉禾也去了清泉宫拜望母妃,算是认定了这个义女,你放心便是了。”
若昭托着腮,显得蔫蔫的,“我的本意是宁妃娘娘不必出面,沈青绾通知关河。李世训万一问起关河从何处得知,便推说听见嘉禾的呼救。到时候李世训实在嚣张,你再出面都行。”
确实如此。不过,母妃代替沈青绾请关河时说过,他与关河实在走得太近,怕太子敬王之流从中做文章,便反复嘱托他不要出面,所以才有了宁妃擅闯敛芳宫救郡主一事。
“如今太子敬王接连受挫,和你当初料想的局面,并无不同。两日前我带着公孙嘉禾拜访母妃时问过她。她说此事她出面更为合适,叫你放宽心……”
说着他忽然闭上了嘴,随之而来想起的是那天宁妃娘娘叮嘱过他。
他和她,不要再向前了。于他而言,不过是一时欢情,于她而言,便是这辈子,都洗不去的污点。
可她现在就在自己府上。
她的夫家兰陵萧氏会怎么想?
万一此事暴露,旁人又会如何看待她?
察觉那边忽地寂静太久,若昭偏了偏眸子,看向那边沸水蒸腾的雾气,看不清他的神色。
“怎么了?”
“没什么,”李世默放下茶壶,指尖细腻微凉的触感让他稍稍回神。
“这套茶具是去年我从河南道回来父皇赏的越州御贡。之前没用过,刚洗,明日便可用了。一路颠簸,估计你也疲惫了。明日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