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东阳:东阳郡主

李世默携东阳郡主公孙嘉禾抵京上殿述职的时候,是五月二十日。

初夏时节的长安城因为**具少,属实天高云淡,湛蓝的天穹一碧如洗,映衬着宣政殿殿顶的鸱吻纤毫毕现。尾身树立,鳞片堆叠,龙首沉默无声地俯瞰着宫墙朱漆幡旗仪仗。

宣政殿上,宣王李世默为首,身后跟着东阳郡主公孙嘉禾,武贲中郎将关河,三人携尚方剑,着朝服,戴簪导,缓步迈入朝臣班列彩绣辉煌的殿宇,朗声道:

“臣剑南道黜陟使李世默。”

“臣公孙嘉禾。”

“臣武贲中郎将关河。”

“恭请陛下圣安,吾皇万岁万万岁。”

疏朗的声音仿佛预告着一个新的时代来临。隆平九年薛家罹难之后,自安和元年四月静帝驾崩至隆平九年九月,整整十年构筑的精巧平衡一夕之间坍塌,朝局曾一度晦暗不明。去年,六皇子敬王成年,迅速开府参与朝政,引得朝中诸卿一度猜测党争之势将起,纷纷权衡利弊择贤主而事。

直到宣王李世默携尚方剑入巴蜀,历时五个月,几乎可称完美地处理了巴蜀拥兵自重、民生不稳的问题。

再想远一点,去年七八月,宣王殿下力排众议,亲赴河南道,有效遏制了河南东都一带可能因水患而生的民变,客观上抵抗了河朔诸藩镇的南侵。面对一位有政绩、有名位、甚至还可能有兵权的皇子时,人心中那杆秤不由多掂量几分。班列朝堂上的一众臣僚终于意识到,隆平十一年尚未完全形成的二强对峙格局再次被打破。

如今的朝堂,是三足鼎立。

尤其所有人的目光凝聚在跟着李世默那个娇小的身影时,都变得复杂起来。贪婪者有之,艳羡者有之,忌恨者有之,忌惮不安者,亦有之。

如果目光会说话,只怕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说同一句话——

哦,那是东阳郡主。

那是剑南道西川十数万蜀军。

萧靖站在班列朝臣的队首,瞄了一眼那个清雅颀长的背影,蓦地想起去年腊月,入蜀钦差卫队遭遇伏击,萧岚突然溜到他书房,对他突然慷慨陈词的一番话。

“父亲有没有想过,一旦宣王平安归来,整个剑南道几十万兵力臣服,朝中还有哪位皇子能与之争锋?既然父亲要做那个不愿出错最后下注的人,宣王最后的胜算不比另外两位皇子要大?”

当时他反问他,缘何那么笃定宣王能使剑南道兵力臣服?

那个向来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貌似说的是:

“我信他。”

信谁呢?

他开始不过以为信的是宣王殿下,直到前天夜里,熙宁长公主来他书房对他说的那一番话。某些事情,似乎有了新的解释。

立在雕梁画栋的宣政殿之上,萧靖抿了抿嘴,没说话。

前朝如潮水一般的波动自然也传到后宫,敬王李世训请了个旨,到储秀宫看望母妃。

刚一踏进宫门便听见噼里啪啦杯盏碎裂的声音,还有丽德妃尖锐的嗓音。

“奉个茶也奉不好,你就是这般伺候陛下的吗?”

心知母亲有气,气的是李世默大难不死,竟然还带着东阳郡主——这个象征着巴蜀十数万兵力的归来,后福实在不浅。反观他们自己,苦心筹谋一年多,竟然比不过只用五个月走了趟巴蜀的宣王。

李世训也气,但他心知不是气的时候。通传一声,快步步入主殿。果不其然,茶水、碎瓷片落了一地,沈青绾伏在地上,瑟缩成一团。茶水溅到头发上,凌乱的发丝贴着吓得素白的小脸。

她真的是小小的,跪在地上垂坠的裙摆铺散开来,比她整个人还要大。明明是哭哭啼啼的模样,竟然也是不叫人讨厌的,如雨打风吹一枝娇软的桃花。

难怪父皇那么喜欢,想来那个所谓的婉淑妃,也是如此?

难不成,熙宁长公主,也是如此?

但凭着他与长公主打交道的经历看,好像又不是这样?

这般胡乱想着,李世训觑了她一眼,淡淡道:

“你先起来退下吧,本王与母妃,有些话要说。”

直到沈青绾退下,丽德妃仍是难以平静。她靠在软塌上,一双美目流转,不甘心瞪了窗外一眼,一头珠翠摇得哗啦啦直响。

李世训拿了个软垫置于地上,跪在丽德妃脚边,轻轻捶着母亲的腿。

“母妃心里有气,撒出来就好了。总和宛嫔过不去,气坏身子实在不值当。更何况,宛嫔是我们拿手的牌,打着骂着,生出贰心,后续可就麻烦了。”

儿子说得在理,丽德妃收回目光,愤愤道。

“当初就该强硬一些,让陛下派个兵杀进巴蜀,李世默就死在那儿,一了百了。”

“这主意当初不是没商量过,儿子也跟沈江年说了。但户部那边的情况是,钱粮不足以资如此大规模用兵。兵部徐天楷手底下驾部、库部郎中也纷纷进言,马匹、兵器的准备都不是短时间可以完成。”

“母妃您想,当时李世默赴巴蜀遇难,父皇就算再怎么不喜,那也是心存愧疚的。彼时他生死未明,我们就嚷嚷着出兵,放在旁人口中,平白落个谋害兄长的口实。”李世训轻笑一声,配合着他带着一丝魅意的眉眼,实在有些邪意。

“这般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就让太子去做,不好么?”

“是该敲打敲打太子,”丽德妃捶捶手边的软垫,“还没找他算账呢!今年百花宴,陈瑜民居然在明月楼抓到了我们的人。那些人是你派去监视李世默的吧?彼时李世默尚在巴蜀,究竟是谁告诉陈瑜民的?”

“这事儿儿子还在查,”李世训低眉顺眼,愈发谦恭和顺,“不过,好在陈瑜民并无实际证据证明,这西突厥的奸细就是我们的人。他咬得太死,反而让父皇怀疑是党争心态作祟,倒是意外解决了此事。”

“我倒想着,”被儿子这般耐心伺候着,丽德妃的心思难得定下来,“能否借着李世默从巴蜀回来这件事儿,你和太子暂时达成联盟,在他未成气候之际,把李世默扳倒再说?而且,此时与太子达成同盟,诸如西突厥的奸细听命于我们这类说法,自然不攻而破,还能显得我们大度。”

“这事儿子也想过……”李世训思绪一滞,连带轻轻捶捏的手也慢下来。

“但最后还是觉得不妥。母亲你想,父皇之所以支持我们,是因为他忌惮太子的母家平阳卫氏,和太后的华阴陈氏结盟太紧。如果我们也向太子示好,岂不是平白失去父皇支持我们的理由?”

他再笑,邪意中又带着些许轻松。

“与其找太子做帮手,不如找另一个人。”

丽德妃眼睛亮了亮,“谁?”

李世训刚想开口,门口传来丽德妃贴身婢女蕊珠的声音。

“娘娘,宛嫔在外求见,说有一条妙计要献给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