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巫女

刚才看见了什么?龚耀举起指环时不住的想。

他看到了没有高楼大厦的东京,还有天空由星条涂装的轰炸机投下的燃烧弹。两个条件虽然仍不充分,但大略给了龚耀些许猜想。

大概,他看到的是数十年前正濒临战败的日岛吧。

心中某些因为目睹城市被轰炸,而产生的类似同情的悸动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其中的原因自是无需再提。龚耀甩甩脑袋,甚至几乎把刚刚那巫女的求救都抛之脑后。

只是期待这枚雕刻着树枝的指环真的能赶走低头望着自己的影子。

影子歪了下头,似乎对那枚指环饱含不解。其高高的身躯又弯下些,模糊而无法形容的头部向戒指稍稍接近了一些。

似乎……有戏?

小小的希望燃起,龚耀呼气,呼出的气息中又带上了薄薄的白雾。空气有些冻牙,肺里又在狂欢般啸叫。他忍住这些不适的感觉,把指环往影子那里伸了伸。

影子像猫儿被指头指住鼻子般,向后缩了缩。模糊的五官中疑惑的情绪愈发浓厚。

然后它便一指头将指环给直接拍飞了。

龚耀愣住,沉默。指环往远处飞去,坠地。传回了清脆的声响。

而那个影子也沉默,终日不散的咕哝声中断。它愣愣的抬起自己的手,手指指节处悄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好像有点用处?”龚耀笑了笑,脸上凝出的霜碎裂飘落。没想到影子居然深感同意般点了点头。

然后,它向龚耀举起了大手。龚耀也举起格洛克,对准了它的脑袋。

大手与格洛克同时发难,龚耀瞄准的是影子的头以及它手上被指环磕出一个缺口的部位。

可惜龚耀的枪法显然不是什么神枪手,被冻僵的手指连完成瞄准都如此困难。手枪的弹匣几乎一次性清空才勉强减缓了影子一点点攻击的速度。他马上往侧边翻身,大手几乎擦着手臂看看落下。龚耀马上丢掉空弹匣,爬起,跌跌撞撞的往指环落地的方向前进。

那楼梯拐角的监控的视线已经不再平移。

龚耀没有注意到这点,只是起身之时才发觉这肺里和体外一起出现的异状有多伤人。

肺已经变成老旧又破损的风箱,其中啸叫的同时也开始弥漫起一股浓厚的铁锈味。不知道是自己肺部已经出血,还是他即将像那车子一样,被自里向外被喷涌而出的猩红喷泉所淹没?

身后袭来的寒冷让龚耀一阵阵困倦,指环所落下的楼梯拐角距离明明只有十几米,可龚耀却觉得遥远的如同隔着天堑。

那个影子已经从手枪扫射的冲击中恢复平衡,转身,一步一步朝龚耀走来。

龚耀也终于来到楼梯拐角,被冻麻的脚却是往前一绊,直直向前方跌倒。撞在地面的一瞬,肺里的尖叫达到了某种惊人的高峰。

就像千千万万人一齐站在高速路上,一齐看着某辆泥头车即将撞击他们前的齐声尖啸吧。龚耀咧嘴,觉得自己的联想有些可笑。那枚指环就在自己前面几步,可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挤出一丝向前的力量。

那个影子却已经逼近了。

龚耀苦笑,那枚指环上已经凝上了一层霜。

却在这时,他看见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双脚,准确的说,是一双裸足,连接着纤细的小腿。每根趾头都匀称洁白,甚至每片趾甲都反着盈盈的光。

据说,不同于人的脸部在经年累月中,都被化妆品等等东西所浸渍;双足或许是一个人身上最真实的部位之一。它们往往一直被被鞋袜所保护,不会经受外界的风吹与日晒。若平日妥善清洁,那里的皮肤或许比脸部要更加细腻一些也说不定。

龚耀眨眼,顺着这双裸足往上看,看到了一张只有一面之缘的脸。

是森口桃枝,其脸上浓浓的妆容似乎是被强风吹散了大半,露出来的五官与之前几乎判若两人。说不上惊艳,却偏偏能让龚耀在刺痛灵魂的寒冷中感到一股如沐春风。

她若有所思的低头,蹲下。女高中生的裙摆堪堪遮住膝盖。却是伸手,想要去捡起地上的指环。可指头终究没有碰到那枚指环上,似乎像怕烫一般悬在空中。

她似乎在犹豫,却也只犹豫了几秒钟便抬起目光。看着那个逐渐逼近的影子,向龚耀伸手:“把指环捡起来,快点。”

“喔,”龚耀点头,牵住那只手。在森口桃枝的牵动下向前几步,终于捏住了地上的指环:“然后呢?”

“然后还不赶紧跑!”她马上回头,左手扯着龚耀就是一阵发力,龚耀想要拒绝,却惊讶的发现森口桃枝体内左手的力量比想象中的大,竟然真的把自己拉起,踉跄向前。

左手?

龚耀低头,拉住他的手和寻常女孩的并无多少不同,充其量是其中的肌肉更加紧实一些,只是,有一样东西无可忽视的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森口桃枝无名指上的指环,和龚耀手心中的那枚样式相仿。

不,不能说是样式相仿,是一模一样!只是她的那枚看起来更旧,而表面上还多了一些火烧的痕迹。

该不会……其实这两枚指环其实就是同一枚吧?

疑问浮现,龚耀心中的不解越来越多。他想开口询问,可刚吸了一口气,肺里的异样感便达到了某种恼人的高峰。

然后,他开口了。吐出来的不是话语,而是猩红的湍流。像酒精中毒引发的呕吐般无论如何都止不住。龚耀想咳嗽,可肺部的抽搐也只是徒劳的把那猩红汁液送到肺泡的更深处,阻碍了血液与空气交换养分的最后空间。

窒息伴随着剧痛自龚耀身体中炸起,所幸森口桃枝的目的地明确至极。她牵引着龚耀,努力克服着其越来越重的步伐,走的路上顺手还推翻了路上的几个消防箱。

然后,她带着龚耀转过一个墙角,拉门,进入,甩人,锁门。

龚耀仰面摔倒,精神已经因为窒息恍惚。痛苦到了某种极致便是会产生自己安然无恙的错觉,让他甚至有闲心观察森口桃枝接下来的动作。

这里似乎是类似监控室的地方。森口桃枝把门反锁,又拉来一把椅子抵住门的把手。接着,在衣服里掏了掏,拿出一个小瓶子。

接着,她露出了一个肉痛至极的表情,把小瓶子打开,向门面泼洒了一点液体,伸手草草涂鸦。

黑色的液体被绘制成了几个残缺的汉字,墨迹在重力拉扯下于门面留下宛如平行河流般的痕迹。森口桃枝歪头看了片刻,似乎有些缺乏自信,可顾不了这么多了。

森口桃枝转头,看向地上的龚耀。脸上的表情复杂又意味深长:“你好像会欠我很多东西。”

然后,她一仰脖子,将小瓶中剩下的液体喝下。

瓶子被丢弃,森口桃枝吐了吐舌头,似乎是嫌苦,黑色的墨迹在她猩红的舌苔中缓缓勾勒,看上去居然有些诱人。

摇摇头,又擦了擦嘴角。她的手按在了龚耀胸口,嘴唇以做人工呼吸的速度朝龚耀飞快贴去。

而此时,门扉又被敲响,“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