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烧03

五个月前的那次交谈之后。

牧星海与阮尘顺利成为朋友。

林暮催促牧星海好几回,让牧星海帮忙介绍。

牧星海把阮尘的微信号推给了林暮,心里却想,阮尘未必会搭理他。

事实上,他跟阮尘进展不错。

阮尘开始找他主动聊天,特别笨拙,脑电波根本合不到一起,但能看出他很努力在找话题。

假如林暮没有告诉他阮尘是个难以亲近、从不主动的人,他一定会觉得阮尘无聊,默默躺列,直至湮灭无声。

现在则有一种微妙优越感,阮尘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如此值得琢磨,让牧星海愈发难以遏制地怀疑……

……怀疑阮尘是不是喜欢他。

不光是上课。

他还在图书馆遇见阮尘。

牧星海去得晚,找了一圈,没找到空位。

阮尘一个人坐在角落,小心翼翼觑视他,也没敢开口和他打招呼,还是他先看过去,笑起来。

光是被他灿烂笑容照到,阮尘就像是被触碰到的含羞草一样缩起来,下意识低下头,可能立即察觉到这样不礼貌,又抬起头,看了看他,对他颔首致意。

牧星海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问:“师兄,你在自习啊?”

阮尘“嗯”一声。

牧星海嗅到他身上洗发水和香皂的味道,都是超市里最便宜的那种,因为是冬天,阮尘穿件衬衫,外面套个毛线背心,款式一看就是二十年前,衬衫边缘有点磨损得厉害,一身穷酸气息。

但牧星海想,像老派知识分子的打扮风格,好独特。

阮尘低垂眼睫,又开始目光闪烁,却不敢正视他,红着耳朵,说:“你找不到位置吗?”

说完,他站起来,收拾桌上,说:“正好我差不多自习好了,位置让给你吧。”

牧星海看见他笔记本上写到一半的句子,心知肚明他在撒谎,心尖漏跳半拍,他抿了下唇,又无法戳破这个一看就很容易受到惊吓的男人。

牧星海说:“没关系,我去外面自习室就好。”

阮尘说:“收费自习室多贵啊,你坐我的位置。”

牧星海觉得阮尘可比有趣多了。

阮尘一整理好东西,马上低头就走,牧星海没在他空出来的位置坐下来,而是一言不发地跟随在他身后。

阮尘充血通红的耳朵尖几乎竖起来。

在安静到落针可闻的自习室里,他能听见背后紧随住的牧星海的脚步声。

哒,哒,哒。

像踩在他的心弦上,让人紧张。

走出一小段路,他意识到好像甩不开牧星海,回头看一眼,他的位置已经被其他同学坐下了。

好可惜,这可是他特地让出来的位置!阮尘不由地气上心头,像瞪了牧星海一眼,像在抱怨他。

牧星海的眼眸却像是看到什么极其有趣的东西似的,骤然亮了一亮,眼角眉梢浸满笑意,还冲他笑。

阮尘意识到自己失态,又想起牧星海曾夸自己眼睛好看,完全不敢跟牧星海对视,生怕被他夸奖,气咻咻地埋头往外走。

他走路时也会微微佝偻着脊背。

像在无限缩在自己存在感,明明在人群中,却似活在另个小世界,与谁都不相关。

牧星海想。

走出图书馆。

牧星海说:“对不起,阮师兄,我浪费了你让出来的座位,惹你生气了。”

阮尘憋闷地说:“我没生气。”

牧星海又问:“你现在要去哪?”

阮尘吁了口气,他本就是性格绵软的人,暗自郁闷小一会儿就消气了,说:“回宿舍。”

牧星海问:“哦……我听说博士生是住单人宿舍,师兄你是吗?”

阮尘愣了下,答:“……是的。”

牧星海自然而然地问:“我还没去过,可以带我参观一下吗?”

阮尘习惯性地低头,犹豫不决的样子,牧星海等小半分钟,才听见他声如蚊讷的答复:“唔。”

牧星海见识过阮尘宿舍之后的第一个想法即是:阮尘果然是个文艺青年。

他的房间很朴素,但打理得非常整洁,略旧的原木家具,养得很好的碧绿盆栽,桌上铺着便宜的格子布,窗帘是纯色的粗麻布,看上去多是从旧货市场淘的东西,但假如拍照发出去,一定会有不少人喜欢这种文艺复古风格的布置。

最惹人注目的是用纸箱搭起来的“书架”,装满了各种标题就让牧星海觉得不明所以的书,还有一整箱是影碟,略扫一眼,全是老电影。

牧星海想,原来阮师兄还是个电影发烧友,可以告诉林暮。

牧星海由衷赞叹:“师兄,你的房间打理得真好看。”

阮尘轻声谢谢他,说:“我去给你倒茶。”

宿舍屋子不大。

牧星海在木艺沙发上坐下来,他还看到床边有一架天文望远镜,用半透明的防尘布盖住,问:“师兄,你还喜欢观星啊?”

阮尘正在烧水,水在沸腾,咕噜咕噜响,他挺不好意思地说:“嗯,随便看看,不专业。”

牧星海此时无比庆幸自己心血来潮,提出想去阮尘的宿舍一看。

不来的话,怎么知道阮尘沉默的外表下,竟然有如此丰富的内容。对他来说,阮尘就是一座神秘的孤岛,仍笼罩迷濛雾气,让人充满好奇心。

水烧好了。

阮尘冲了一杯小白菊,溢出淡淡清香。

牧星海已经不在沙发上了,他坐在地上,看阮尘的书架。

阮尘有一种被人窥视身体的错觉,浑身不自在,直觉得脸发烫,像牧星海那样的富家少爷一定觉得用纸箱做临时书架很穷酸吧。

阮尘把茶放在桌上,问:“你不自习吗?”

牧星海转过头,夸奖说:“师兄,你好聪明啊,这样用纸箱搭书架好方便,搬走的时候打包也容易。”

阮尘不知所措,还是嘴笨地说谢谢。

牧星海只是看看,没乱碰,之后两人一起坐在小方桌两端,各自自习。

阮尘依然无法安心,根本学不去,他在意极了牧星海的一举一动。

一下午在他的如坐针毡中度过。

好不容易熬到四点半,阮尘说:“食堂该开饭了。”

牧星海说:“我们一起去吧,我请你吃饭,谢谢师兄收留我一下午。”

阮尘摇摇头,还是拒绝:“不了,不用请客。”

牧星海看着他,实在困惑。

他总有阮尘喜欢自己的感觉,毕竟阮尘会对他脸红,一而再再而三地脸红羞涩,可有时又透露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他只能厚颜无耻地往前闯,不然阮尘就会悄悄关上柔软无声的自我保护。

阮尘看上去那样软弱可欺。

却像在悄无声息地获得主控权。

倘若他不想主动接近,牧星海寸步难行。

阮尘几乎像是赶走他。

牧星海想,可能对于一个内向的人来说,他今天的距离感没把握好吧,他吓到阮尘了。

牧星海有几分后悔。

但在他要离开时,阮尘站在门边,冷不丁对他说:“明天要帮你占座吗?”

牧星海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说图书馆?”

阮尘点点头:“我都去很早,你要是需要,我可以帮你占个座位。”

牧星海说:“好啊,那谢谢师兄了。”

阮尘摇摇头:“不用谢。”

走到回去路上。

牧星海漫步,满脑子想着穷酸平凡、若即若离的阮师兄,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想得停不下来。

——阮尘就是喜欢他吧?

除了喜欢,还有别的方法可以解释阮尘的那些举动吗?

没有吧。

牧星海收到来自林暮的消息:「阮尘还是不理我……你知道他喜欢什么吗?」

牧星海想起阮尘一柜子的文艺书籍、老电影碟和观星望远镜。

夜幕已落下。

他站在一盏坏掉的路灯下,没有光,天气冷,手指冰,他僵硬打字,回:「不知道,最近除了上课都没有遇见他」

林暮:「你女朋友不是他的师妹吗?能麻烦帮我问问看吗?」

过三分钟。

牧星海回:「我跟蒋婷婷分手了」

——是蒋婷婷劈腿。

牧星海没说后半段。

他有几分大男子主义,想着好聚好散,不想分得太难看。被人知道他头戴绿帽,不过是徒惹嘲笑。

而且蒋婷婷也求他了,这点容人之量他总得有。

所以瞒下来。

他打算过一段时间,对外界说,感情淡了,和平分手。

可,毕竟是被女人甩了,世上任何一个男人都会觉得挫败。

所以他现在格外在意阮尘的喜欢。

也不是没有别的师姐师妹想追求他,可阮尘还是不一样的——阮尘是个男人,还是个挺特别的文艺深情男。

让他觉得,看,还是有人强烈至此地喜欢他,他的魅力大到连男人都在暗恋他。

他不是gay,并不打算接受男人的示爱,也不会戳穿阮尘的心思,但是他还想让阮尘继续沉迷自己。

再玩一阵子。

直到他失去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