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问谁饲狼

周队长出来之后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把警帽取下来扔给警花,有些疲惫地说:“接下来有场硬仗要打,你们都要做好思想准备。”

警花实在憋不住了,一脸受伤地问:“老大,你这什么情况,瞒得真是严丝合缝啊,你怎么就突然成了调查组组长了,我们现在都算是调查组的成员吗?”

周队长看她一眼:“你要是怕,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不是!”警花瞬间就急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队长笑了起来,他原本就是逗她的,也想让现在紧张的气氛稍微缓和一下。

等大家都不那么拘谨了他才收敛了笑意说:“上头非常重视这个案子,由于受害者身份特殊,受到媒体过分关注,再加上受害者年纪太小,现在已经造成恶劣社会影响,对我们办案不是很有利,接下来有场硬仗要打,准备好了吗?”

大家齐声答了一句,周队长才发话:“上车!”

警花赶紧跟着周队长上了他的车,避开了其他人才小声问:“那个程天生到底是什么人?他不就是一个火锅店的老板吗?为什么一副和高绅很熟的样子?他来这儿干什么?”

“做好咱们自己的事,其他事少打听,”周队长似乎并不想多谈,“而且在医院看到和听到的所有事都不许外传,包括你看见程天生这件事,连薄樰都不能说,这是纪律!”

可他越是什么都不说,警花心里的疑惑就越大。

周队长直接把车开回了所里,警员小张还在调侃他:“周队,咱们都是市里特批的调查组了,怎么还回这儿办公啊?”

“有心工作,在哪里都一样,更何况这里更方便,”至于怎么“更方便”,周队长却没有多说,“现在先梳理一下案情。”

尹老爷子身体状况其实还好,现在主要是心理上接受不了曾孙子惨死这么大打击。

从出事到现在,尹老爷子一口吃的都没吃,全靠葡萄糖吊着,因此也没能从他嘴里问出什么话来,周队长对现在暂代尹氏集团事务的高绅更感兴趣。

“从结果上来看,受益最大的是高绅,”周队长说,“从尹一辰失踪开始,他表现出来就过分冷静,在提供消息上也并不配合,刚才在医院他也一直在强调尹老先生的身体情况不适合让我们问话。”

警花点点头:“这个高绅跟尹氏只是远亲,要不是当年和尹褆关系好,他一个外人,怎么可能在这样庞大的家族企业里担任这么重要的职位?但他已经坐到了这个位置,尹一辰又还小,他实在没有必要铤而走险出此下策。”

而且就算是除掉尹一辰,也并不能让他就此高枕无忧。

尹氏除了已故的长子尹褆之外,还有个从小被送出国读书的小儿子尹礼,算起来今年也二十岁了,跟他比起他,尹一辰的威胁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小张你下午带人去一趟高速公路办事处,”周队长把手里的资料夹合上,发出“啪”的一声响,“再去案发现场看看,有没有什么遗留。”

发现尹一辰尸体的时候,周边被处理得非常干净,抛尸地点现场是水泥路。

那几天天气又一直阴阴沉沉的,还有阵雨,即便留下了什么脚印也早被冲掉了,抛尸地点刚好又是摄像头的盲角,并没有被拍到什么,由此看来凶手对这条路非常熟悉,或者说提前做好了详密的准备。

“庞子去把近一个月高速公路上所有的摄像头拍到的视频查一遍,把所有出现频率大于三次的车辆全都汇总,看车主和尹氏有没有关系。”

周队长最后才转头对警花说,“我刚让法证科的同事把现场找到的一本书拍照发给你了,开电脑。”

警花刚答应完,转身就迎头碰上了程天生。

程天生还穿着那身西装,但表情已经和刚才截然不同了,又恢复成之前吊儿郎当的样子。

警花眼皮一跳,总觉得幺蛾子收住翅膀不能算什么好事,你永远都不知道它准备什么时候重新扑棱翅膀,简直是不定时炸弹。

“哟,就剩你们俩了?”程天生四处扫一眼,装模作样地问,“这是要去干什么?夫妻双双把家还?”

还真是那什么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周队长不跟他计较,紧紧皱着眉问他:“有何贵干?”

“也没什么别的事。”

程天生一只手搭到他肩上去,好像勾肩搭背能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更亲密似的:“就是觉得人民公仆还真是辛苦,豪门恩怨都要掺和进去——话说回来,尹氏集团那些事你们也是不能泄露出去的吧?应该算商业机密?”

警花不耐烦地问他:“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们还一堆活要干,没工夫陪你聊八卦!”

“他想说——”接话的却是周队长,“让咱们口风紧一点,尤其是对薄樰,不要把今天在尹老先生那儿见过他的事说出去。”

程天生打了个响指:“周队长就是周队长,聪明!”

他这样明显的“此地无银三百两”,警花心里对他的疑惑就更深了,但程天生大概还有别的事,知道他们如此上道之后,也没再废话就离开了。

警花打开电脑,正在下载文件夹,手机就震动了一下,她探头一看,是薄樰发来的微信,问她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顿饭。

警花心里一动,回文字消息过去:是想问褚家祁那件事的进展吗?说真的这件事和你们也没什么关系,转告你家程老板,就不劳他继续操心了。

薄樰发了一个毛茸茸的小兔子微笑的表情过来,接着才解释:不是啦,是我有事想请教你。

警花想了个办法,试图引导薄樰再次把话题拉回程天生身上:那行,最近还有人放奇奇怪怪的东西在你家门口吗?

薄樰回得特别快:没有,程天生搬过来住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警花还想继续打听,但周队长已经走过来,他着急上火得嘴角都起泡了,过来就问:“收到资料了没有?”

“刚下载完,”警花没办法,只好简单结束了和薄樰的聊天,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工作上来,她把图片打开来看,“咦”了一声,“这不是古龙的小说《萧十一郎》吗?”

“继续看,”周队长一只手撑在桌上,整个人俯下身靠在她身边,紧紧盯着电脑屏幕,“有不少页数上面被人做了记号。”

文件夹里的图片一字排开,发现被做过记号的页数并不少,前期大多都是沈璧君和连城璧的一些恩爱场景,后期都是江湖上对萧十一郎诟病的描写,看得出来书的主人对萧十一郎这个角色并不认同。

果然翻到后面,其中有一页上有主人写的读书笔记,花大篇幅阐述了自己的观点。

书的主人认为沈璧君婚内出轨本就不对,且不说在当时的观念里这本就不为世容,即便是放在现在,有了其他的爱人,也应该先和原配丈夫离婚,再去追寻真爱,顺序很重要。

这还不算完,书的主人显然十分不喜欢萧十一郎这个形象,对他自我标榜成侠盗的行为非常不齿。

他认为偷就是偷,错就是错,这是无论如何都洗不白的,这人根本就是个小人,主人甚至觉得连城璧最后就是被他们一步一步逼成的反派。

“这人的字写得还挺好看的,”警花对武侠小说的了解并不多,看完这页笔记啧啧称奇,“不过萧十一郎不是主角吗?为什么这本书的主人好像看上去更喜欢连城璧?”

“再接着看。”周队长用手指着屏幕上最后一张没被打开的图片,“这句话才是重点。”

最后一张图片上,是另一个人的笔迹,但是这一页在原书中是比较靠前的,书上有一句话被圈了出来。

警花念出声:“‘暮春三月,羊欢草长,天寒地冻,问谁饲狼,人皆怜羊,狼独悲怆,天心难测,世情如霜’,这什么意思?”

尤其这句话被标出来,还有人在旁边写了一句“认真看看这句!简直天真!”,明显和前一张图片上的读书笔记字迹不一样。

“这本书至少有两个人看过,”周队长直起身来,反身靠在桌沿上,“而且对书中的角色有截然相反的态度。”

且不评论这两个观点谁的更正确,但他们两个人观念不一致是显然的,这本书被遗留在现场,一定也有什么特殊含义。

“这个版本现在市面上已经买不到了,而且是精装,价钱并不低,”周队长继续说,“经过检验,书上没有尹一辰的指纹。”

警花糊涂了:“那就是凶手留下的?他为什么要留下这么一个明显的证据在案发现场?就不怕咱们顺着线索找到他吗?”

“书上没有尹一辰的指纹,可也没有任何其他人的指纹,”周队长严肃地说,“通过这两页笔记,证明至少有两个人读过这本书,可书上连一个人的指纹都没有。”

一本书从制作到包装,再到运输、上市,最后到达阅读者的手里,其间不知道要经多少人的手,绝不可能一个指纹都没留下。

这只能证明有人刻意做过清理。

这样一本精装、绝版的书,会自己离奇出现在案发现场吗?它和死者有什么关系?

书里截然相反的两种读书笔记,是否意味着阅读者的三观本身就有冲突?

凶手将它遗留在现场,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警花心里的疑问每一条都经得起反复推敲,却没有办法得出结果。

就在两人各自沉默的当口,小张匆匆跑了进来。

“周队,现场我去看过了,没有其他遗留,”小张着急上火地说,“不过我在回来的路上接到鉴证科同事的电话,过去把结果取回来了。”

周队长和警花同时精神一震,异口同声地问:“结果怎么样?”

“dna一致,”小张说,“现在这个所谓的褚家祁,就是消失了一年的谢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