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秋月园两天没开戏了, 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现在的秋月园外债早已还清,名义上仍是盛秋月的产业。

盛秋月无儿无女, 只有一班徒弟,走得七零八落后,盛小澜成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如今戏班的人还住在里面,没有被人驱赶的担忧,只等着衙门如何分判。

纪心言到的时候园子里一片混乱。

原本漂亮的园景不见了,池塘抽干,锦鲤不知去了哪。池底整个凿开,湿土堆在一旁, 显出一个大坑。

数个园里的人正收拾池塘搬运土块, 连领位小童也在忙前忙后。

理智上, 纪心言知道这事错不在她,但情感上,见这么多无辜的人受牵连还是有些难过。

上次领路的管事安排人清空小楼里的道具。抱着服装堆砌的人进进出出。

看到他们,管事怔忪过后显出不悦神情, 但还是迎上来。

好好一个园子,就因为杏花回来, 成了现在这样。

“这是要搬家吗?”韩厉问。

管事纵有不满, 也明白此事怨不得别人,态度倒还客气。

“有戏班老板想买园子,我让人收拾收拾。”

纪心言微怔, 下意识道:“这个时候卖园子……”

价格肯定亏大发。

管事知她言下之意,叹道:“小澜班主临走前嘱咐过我, 如果有人想收就卖了,不管什么价格,送出去也可以, 反正银子到不了他手上。但有一个条件,必须卖给戏班班主,而且必须同意让园里其它人都留下。”

纪心言垂眸不语。

盛小澜真的不算一个坏人。

管事得知他们要找红豆,就给指了路。

红豆看到杏花惊喜地笑了。

那晚送画时,她还以为杏花是凶手,一句话不说就走了。

如今知道她不是凶手,小姑娘心里高兴。

绿梢窝在角落里画画。

她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衣服虽然破但洗得很干净,看得出红豆把妹妹照顾的很好。

纪心言原想把荷包里的银子留给红豆,不知为什么,见此情景,她忽然觉得只留这点银子太少了。

缝进内衣的银票实在不好取,她想起袖兜里的金筷枕。

她把筷枕拿出来,犹豫着看向韩厉。

韩厉接收到她的目光,顺势看到筷枕,便明白了。

他不耐地抬抬下巴,示意她要送就速度快点,别耽误时间。

纪心言抿唇一笑,把筷枕交给红豆。

红豆乍一看到金子,吓得摆手不敢要,只道:“我有钱,如果客人打赏多,我就会偷偷留一点。”

韩厉挑眉,认真打量起这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

纪心言同样惊讶,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安心,能有这种心机以后的日子应该差不了。

她笑着夸了句:“做的不错。”

红豆睁着眼睛看着她,说:“是你教我的。”

纪心言:……

她还是把筷枕放到红豆手心。

“你留着,现在用不上。以后你和绿梢大了肯定用得上。钱是好东西,不嫌多。”

她俯身过去,笑道:“我教你,你在内衣缝个小兜,把值钱的东西放里面。”

红豆眨眨眼:“我一直是这么做的,你教过我。”

韩厉抱胸倚在窗边,视线朝外,闻言哼笑一声:“心眼真多。”

纪心言现在确认自己绝对低估原主了。

她忽然想到什么,偷偷瞄眼韩厉,见他并未注意这边,于是探身凑到红豆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问:“我有没有给过你半个牌子?”

红豆摇摇头。

意料之中的回答,纪心言并不失望。

她直起身,对红豆笑道:“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妹妹,有机会我还会回来看你们。”

韩厉冷眼看着池塘边忙碌的众人,勾了勾唇角。

**

回到卫所吃了顿简餐,天就黑透了。

纪心言往自己房间走,韩厉叫住她。

“明天开始穿你那身红色骑马装。”

纪心言有些累,想快点回房休息,便快速应了声。

不用他说,她也会换下身上这套灰扑扑的长衫。搁老话,这身衣服在大牢走了一圈就该用火烧了去霉。

她走后,一名司使上前,递给韩厉一个细细的纸筒。

“京城发来的飞鸽。”

韩厉接过,回到房间才展开来看。

信很短,但信息量很大,都是用的炎武司密语。

韩厉将信过了一遍,命人把耿自厚叫进来。

“这里有没有会功夫的女子?”

耿自厚道:“卫所里没有,可以从外面找。”

“外面不行,一定要自己人。”韩厉思索片刻,又问,“有没有与杏花身形相仿的?”

耿自厚闻言知意,在脑中搜索一番,道:“有一个,数月前刚从炎武营调到这里,小时候在倌馆长大的,会些歌舞弹唱,稍加打扮可以顶替一时。”

韩厉道:“让他过来我看看。”

耿自厚马上派人去传。

趁这工夫,韩厉说:“后天我出发去剑州,带两个人,你安排一下。”

“是。”耿自厚应声,“有什么要求?”

韩厉道:“没有,只用两天,两天后他们自己回来。”

话才说完,有人敲门。

一名个子不高的司使穿着黑底红纹装走进来,行礼道:“属下陈容,见过督卫大人,见过千户大人。”

耿自厚看向韩厉。

韩厉端详片刻点头道:“就他吧。”

**

头天睡得早,第二天醒的早。

纪心言穿着艳红的骑马装出了客院,听到不远处有呼喝声。

寻着声音走近,原来是卫所众人晨起练功。

索性无事,纪心言拿出小匕首,隔着拱门学他们的招式比划。

司使们多数手握长剑,也有人用枪或锤,没人用匕首。

武器这个东西,一样有一样的用法。

纪心言一来不懂二来没别的可用,举着个小匕首跟都跟不上。

正手忙脚乱时,手腕处被什么东西打了下,指端一麻,匕首掉到地上。

韩厉抱胸走过来。

“就这点力气,匕首都握不稳,不如去拿绣花针。”

纪心言暗地白他一眼,捡起匕首,心疼地擦掉宝石上面的灰。

“大人瞧不起绣花针啊?稳准狠一样不能少,不比拿剑容易。”

韩厉不跟她斗嘴,说:“明天我们要离开这里。你还有什么事要办?”

又来了,纪心言眉心一跳,赶紧琢磨自己还有什么事没办。

韩厉等了会没听到回答,只见她拧眉歪头很认真在思考。

他疑惑道:“这个问题很难吗?要想这么久?”

“别人问就不难,大人你问,我一定要好好想想。”

韩厉纳闷:“这什么道理?”

“大人你没发现吗?每当你这样问我时,我肯定有事应该做还没做。”纪心言点着手指,“像这次找盛小澜说话,还有上次卖身契的事……”

韩厉奇道:“你想得到深。我提醒你找盛小澜,是因为那时他事情败露,正是情绪不稳的时候,更容易问出想要的东西。至于卖身契,我只是再确认一遍你是不是真的失忆了。”

纪心言没听他的,还是在心里认真想了想,确定自己没什么事了。

“我们明天要去哪?”

“剑州。”

“听上去很远。”

“不近。”

“就我们两个?”

“嗯。”

“那我还是别穿这身衣服吧,这衣服目标太明显了。”

韩厉道:“就是要这种效果。”

……拿她当活靶子吗?

带着忐忑到了第二日清晨,纪心言犹豫半天,还是听话地穿上骑马装,来到议事厅。

厅内除了韩厉与耿自厚,还有三名司使。

韩厉见她来了,朝隔壁更衣室抬抬下巴。

“那里有身衣服,你换一下。”

纪心言一头雾水地打帘进屋,见方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一套炎武司司使的制服。

她打开比了比,基本合身,又凑近闻了下,有股皂角的香气,虽然不是新的,但至少是干净的。

她将骑马装脱下来,换上这身衣服。

略有些大,但腰和手腕脚腕位置做过改动,卡得比较紧,不影响行动。

纪心言穿好重回厅内,一名个子不高的司使紧接着进了更衣室。

韩厉递给她一盒药膏。

“抹在脸脖子手这些露出来的部位,可以让皮肤颜色变暗。”

就是要易容嘛,她懂。

纪心言接过药膏,一股淡淡的中草药味从盒子里传出。

这时,刚刚那名司使换好骑马装出来,还在头上戴了顶遮阳的帽子,再加上他刻意做出的婀娜体态,猛一眼看上去,就像突然多了个杏花一样。

纪心言刚挖了一块药膏在指尖,直接看得愣了。

韩厉满意地点点头,对那司使道:“这段时间你就冒充她呆在卫所,偶尔进出。”

他又转向耿自厚:“如果有人要杀他,尽量留活口。”

耿自厚应是。

韩厉又对纪心言道:“从今天开始,你叫陈容,是禾城卫所一名司使,跟在耿千户手下。”

纪心言回过味来,连连点头,又对陈容道:“你要小心,那些杀手挺厉害的。”

陈容回礼:“多谢提醒。”

纪心言拿着药膏进了更衣室,也不知道具体怎么用,就挖了一大坨在掌心抹开,往脸上脖子涂了一层。

再照铜镜,发现只黑了一点点,便又挖了一块。

如此反复三次,觉得颜色够暗了,这才满意出去。

一出去正对上耿自厚。

耿自厚看到她愣了下,欲言又止。

纪心言把药膏还给韩厉。

韩厉视线扫过她的脸,皱眉问:“你用了多少?”

“没多少。”纪心言看看药盒,说,“还剩好多呢。”

韩厉嘴唇动了动,没说话,转头吩咐耿自厚备马。

禾城卫所的马并非一水黑马,各种颜色都有,体形不如韩厉那匹高大。

出了卫所大门纪心言发现还有两个司使也和他们一起出发,如此倒能让人心安一些。

那两人骑的还是白马,戴着遮阳的宽檐大草帽,一眼看去,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纪心言也戴上草帽,上马时,刻意迈开大步,笑着问韩厉:“大人,我是不是也要模仿一下男人说话走路的样子?”

韩厉上下扫扫她,说:“不用,像你平时那样就行。”

纪心言反应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嘁”。

陈容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开,才低了头回到原本纪心言住的客房。

出了卫所一路往南,临近黄昏时分,到达一个岔路口时,韩厉调马往左边去,纪心言紧跟上。

跑了不知多久,她觉得身后似乎没动静,转头一看,果然没人。

纪心言忙喊:“大人,他们没跟上。”

“不管。”韩厉头也不回,“我们到前面用晚饭。”

半个时辰后,他们进了一个小镇,寻了个相对体面的小餐馆。

纪心言选了角落一张桌,低调地背对门口坐下,把檐帽摘掉。

“我们是不是就在这个镇上找客栈?”

“这里的客栈不安全,等下再赶一段路,天黑能到星辰山庄。”

“星辰山庄?”纪心言弯起唇角,“听上去很高档啊。”

小二端着茶壶过来,见他们二人穿着官服,笑道:“两位大人吃点什么?”

纪心言冷不丁被叫声“大人”,恍惚过后,虚荣心得到小小满足。

“你……”韩厉抬头正要说话,一下子看到她的脸,像被噎住了一样。

“怎么了?”纪心言莫名。

“没什么。”韩厉转头,对小二说,“上两个速度快的菜。”

“好嘞。”小二嗓门亮亮地应声,留下茶壶与水杯回了厨房。

“渴死了。”纪心言去拿水杯。

刚把手伸出去,她猛地停住,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右手。

整个手背黑黑的,颜色眼看着要往锅底去了。

这不可能是晒的吧?她吓得不知说什么好。

韩厉见瞒不住,道:“你药膏用太多了,不过没关系,过段时间就能恢复。”

纪心言抬头愣愣地看着他,怀着一丝丝希望问:“那我的脸……也是这个颜色吗?”

不想活了啊。

韩厉瞅着她,还真比了比,觉得脸上颜色比手上似乎还要深些。

他轻咳一声,违心道:“脸上稍微好点。”

纪心言一把抓起檐帽戴回头上。

韩厉失笑:“你这样怎么吃饭。”

“让我饿死好了。”她欲哭无泪,“没脸见人了。”

她抬头,眼含期待:“大人,这药效多久过去啊?”

“正常一周左右,你这种……三倍吧?”韩厉道,“往好了想,至少你现在的样子,没人能认出来。”

小二端着一盘菜过来,纪心言下意识转过头半遮着脸。

“行了。”韩厉拿过筷子,“别纠结这种没用的事,快点吃,等下吃完还有两个时辰路要赶。”

纪心言收拾情绪,问:“我们为什么要去剑州,我以前住在那吗?”

韩厉道:“之前用杏花的名字查,只查到盛家班秋月园。原野这次回京城,用纪心言名字去查,发现这个名字曾在剑州一个戏班出现。”

纪心言在心里呵了声。原来她和原主本就同名。

“我还挺能跑。”她嘀咕道。

韩厉笑:“你会在剑州出现很正常。”

“为什么?”

“因为那里是安王的封地。”韩厉似笑非笑瞧着她。

纪心言顿了下,说:“大人你不用再试我了,我真的不记得。话说回来,安王有封地,他为什么在京城呆着?”

韩厉收回犀利目光,放松下来:“自然是有人要他在京城呆着。”

“能命令王爷的,也就只有皇上了吧。”纪心言顺口道。

韩厉翻转筷子在她手背上敲了下:“以后不许你提皇上。”

纪心言嘶了声,另一手去揉,一低头就见两个黑乎乎的爪子搭在一起,顿时没了心情。

她把注意力放到刚听来的消息上,疑惑道:“我不会真是上京城找安王吧?我和他是一头的?那杀我的人……难道有人不想让我见到安王?大人你怎么看?”

韩厉说:“和你想的差不多,你可能早就认识安王,想上京城投奔他。”

纪心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地睁大眼问:“大人,您和安王关系怎么样?”

“问这个干嘛?”

纪心言道:“万一我和安王是一头的,然后大人您和安王有过节,那我现在不是很危险。”

“说的也是。”韩厉拉长音,“那你自己走吧。”

纪心言一噎,讪笑道:“经过这么多事,不管以前怎么样,从现在开始,我肯定和大人是一头的。”

只要不涉及江泯之,站韩厉还是比较安全的。

但她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愁着,因为原主似乎不是个省油的灯,指不定惹过什么事。

“从这里到剑州要多久?”她问。

“半月吧。”

“好久啊……”

“或者更久。”韩厉道,“我们在星辰山庄住上几天,等原野他们到了剑州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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