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零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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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赵维桢也没料到, 来的竟然是廉颇将军!

她拖家带口混在人群中,趁着城门大开的最后机会,有惊无险地离开邯郸。

走出邯郸城, 不出多远,赵维桢就看到廉颇与一众骑兵就停在官道一旁。

十几匹高大战马, 在加上崭新的甲胄,足以可见这批骑兵之精良。至于领兵的老将军, 虽则头发花白,但仍然器宇轩昂, 兵甲之下的体魄与清明双眼,半点不比年轻人逊色。

她略一沉思,还是带着小嬴政大大方方上前。

“廉颇将军。”

赵维桢驻足时, 廉颇刚刚下马。她客客气气行了个礼:“谢将军及时解围。”

廉颇半句废话也不说, 挥了挥手:“小事一桩,请孟隗夫人带公子政与妫夫人上马车,我送你们。”

赵维桢:“啊?”

廉颇冷哼一声:“两国之事, 若有仇怨, 上阵杀敌就是。搞这些阴私手段, 欺负娃娃和妇人?哼,太子偃此人,我看不上。”

而后廉颇将军又补充:“是平原君托我帮忙, 送你们稳妥离开。”

其实赵维桢也是如此猜想:平原君本就与赵偃关系不好,这个节骨眼上还是低调行事, 免得让赵偃抓住把柄。

至于廉颇?

武将本就不会想这么多,再说廉颇两代元老, 是老将中的老将, 赵偃是不敢说他不是的。

只是……

“这, 这也用不到老将军亲自来送。”赵维桢汗颜:“送我们一辆马车,自行离去即可。”

这面子也太了吧,让廉颇送行?!

“可赵王那边说不过去……吧?”要老将军送行,赵维桢还是犹豫。

有廉颇老将军出面,对赵维桢来说最好不过,但她也不想给对方找麻烦。

“无妨。”

廉颇老将军倒是完全不在乎:“若是孟隗与公子政出事,秦国怪罪下来,王上那边更是说不过去。如今春平侯出逃,秦王若是不打算趁机开战,肯定是要派人把质子要回去的,早一步走、晚一步走,又有什么区别?”

说完,他还捏了捏自己结实的臂膀,抱怨道:“近日又无战事,在邯郸呆久了,一把老骨头都伸展不开,出来活动活动,正好!”

赵维桢闻言忍俊不禁。

她是真的发自内心敬佩廉颇这位老将军,一代名将,生性却是相当豪爽,是个没什么官架子的纯粹武人。

既是如此,她便也不多言。

“政公子,快来感谢廉颇将军。”赵维桢低头看向小嬴政。

嬴政规矩行礼:“谢廉颇将军。”

廉颇这才把注意力转到赵维桢旁边的男孩身上。

老将军微顿,当他察觉到嬴政今年不过六七岁的时候,不免讶然:“你就是公子政?这不过是个娃娃啊。”

赵维桢:“回将军,政公子今年六岁。”

廉颇一声叹息:“打仗就打仗,老夫是搞不懂为何要交换人质——哪怕是来个成年公子,也就罢了,要六岁的孩子远离家乡受苦,哎!”

说完他对着手下招了招手,不出多时,廉颇的副将不知从哪儿真淘换了一辆马车。

“上车吧,我送你们离开。”

有廉颇将军护送,赵维桢悬着的一颗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上车之后,若非身边还有其他人,赵维桢真想直接瘫在座位上。

但是不行。

虽然上了廉颇将军的马车,算是安全离开邯郸,但接下来还有许多工作要做。

比如说——

赵维桢的视线转到了小嬴政身上。

自从离开质子府,与燕丹话别后,小嬴政就格外安静。

他很乖巧,也很配合。六岁的男孩正襟危坐,决计不在逃亡路上给大人添任何麻烦。

但赵维桢还是从他的眼底看到了几分掩饰很好的紧张与担忧。

“公子怕什么?”

赵维桢缓声问:“我们已经离开邯郸啦。”

嬴政一顿,而后诚实回答:“我从未去过咸阳。”

原来如此。

赵维桢登极莞尔:“嗨呀,那确实,我也没去过呢!可是我不觉得紧张害怕,政公子为什么会觉得紧张害怕?”

嬴政:“……”

虽然小嬴政没说话,但他的视线触及到赵维桢的灿烂笑容,紧绷的神情还是稍稍放松了些。

每每看到维桢夫人的笑容,嬴政都会觉得好受一些。

不管再怎么危机、麻烦的事情,好似放在赵维桢眼里那都不会是烦恼,也总是有解决的办法。

在这样的笑容感染下,小嬴政也比以往更乐于表达自己的内心感受。

“怕旁人冷眼,怕父亲失望,也……”嬴政小声说:“也怕太爷爷见到我后,会发现我不如他所想。”

赵维桢认真听完,点了点头。

总的来说,小嬴政还是很没安全感。

但赵维桢很乐观——比起当年初识的时候,他已经大有进步了好不好!

嬴政生来敏感警惕,还有些强迫症倾向,这是他的天性,赵维桢无法改变,也不会强迫他改变。

所以,她也不嫌厌烦,反而认真地思索起来。

“虽然政公子担心的多,但仔细归类,应该只有一个原因。”她总结道:“那就是政公子担心自己的表现不符合秦人的期待。”

嬴政沉默片刻,而后点了点头。

赵维桢又问:“那政公子觉得,大家对你的期待会是什么呢?”

嬴政歪了歪头:“举止有度、头脑清楚,能文能武,像所有的秦国公子那般优秀。”

赵维桢一拍手:“那不就是了!”

她的语气依旧很轻快,好像嬴政因即将换环境而产生的忐忑与紧张完全不是问题。

“政公子觉得自己的礼仪如何?”她问。

“维桢夫人教我,自然是没问题。”嬴政回答:“连驻赵使臣都连连夸赞。”

原身可是在稷下学宫帮忙教书的水准,指导一名公子学习礼仪,当然小事一桩。

赵维桢满意颔首,而后又问:“那政公子最近的课业偷懒了么?”

此话落地,一旁的蒙毅赶快接话:“当然没有!政公子读书非常认真。”

赵姬也帮忙补充:“不止是读书,习武也不曾落下,蒙家郎君还说政儿很有天赋呢。”

在这方面,赵姬和蒙毅不敢包庇嬴政,也不想让赵维桢误会。

赵维桢抛出第三个问题:“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政公子觉得自己蠢吗?”

嬴政不禁蹙眉:“我非大才,但也不蠢。”

特别是见识过郭开、赵偃等人后,嬴政难免……用维桢夫人的话来说,那叫“产生智商方面的优越感”。

“那不就得了!”

赵维桢笑吟吟道:“既是如此,证明公子聪慧又勤奋,在各个方面都做好了,那公子又在怕什么呢?

嬴政:“……”

对哦。

小嬴政愣了愣,而后明白了赵维桢的意思。

只要自己做好力所能及的事情,他就不会辜负大家的期待。

至于苛责之人,超出自己能力范围,他不论如何也做不到,就不用在乎。

这么一想,嬴政的紧张顷刻间消散大半。

多亏孟隗夫人,小嬴政心想。

她总是笑吟吟的,花上几句话,就能打消身边人的紧张或者警惕。母亲身边的女官子嬴说过,在危机时刻仍能挂着笑颜之人,都是胸有沟壑之人。而嬴政认为维桢夫人不止是胸有沟壑,她还以笑颜和学识轻而易举博得旁人的喜爱。

连敌人也不例外,廉颇和李牧不就是很好的例子么。

一想到维桢夫人会陪同自己与母亲回咸阳,嬴政就彻底不怕了。

他一张小脸由紧绷改为认真,嬴政看向赵维桢:“即使去了秦国,维桢夫人也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

赵维桢:哎呦!

“年纪轻轻,嘴就这么甜,这谁受得了?”赵维桢顿时心花怒放,忍不住摸了摸小嬴政的脑袋:“那说好啦,你要是碰到更重要的人,我要耍赖的!”

嬴政闻言,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笑意:“嗯!”

言语之间,车舆内的压抑气氛彻底驱散开来。

尽管赵维桢原本的计划是往南到魏国去,可现在有廉颇老将军亲自护送,索性他们就大大咧咧一路往西走。

没走出几天,廉颇将军的护送就到了头。

因为秦国的人过来接应了。

赵维桢走下马车,远远就看到几十米开外,一波人马正在等候。

而下车之后,蒙毅定睛一看,喜悦之色溢于言表:“是阿兄!”

来的竟然是未来的秦国大将,蒙恬么?赵维桢略略有些惊讶。

心思电转的同时,她转头看向马背上的廉颇。

“就送到这儿吧,将军。”赵维桢大大方方说:“老将军请保重。”

“不祝我常胜么?”廉颇揶揄道。

赵维桢没绷住笑意:“祝是可以祝的,但显得远不及望将军身体康健听得真心。还有啊——”

“还有?”

“我把药酒方子抄下来了。”

赵维桢眨了眨眼,从袖子里抽出一纸帛书:“将军回去交给府中下人自己去酿,也是可以的。”

廉颇:“……”

马背上的武人怔了怔,而后朗笑出声。

“老夫就欣赏孟隗夫人这样直接的性子!”廉颇也不客气,接过帛书,大声道:“孟隗要是在秦国过的不舒坦、不满意,尽管和老夫说,老夫亲自接你回赵国!我看我那李牧小兄弟,是真心喜欢你的!”

赵维桢:“……”

她哭笑不得地挥别廉颇将军,整理好心情,才随着蒙毅向前。

未来的秦国大将,蒙毅的亲生兄长蒙恬,如今也不过是刚刚及冠的模样。和蒙毅不同,蒙恬身着秦国甲胄,完全是一副武卒姿态。

青年人见蒙毅领着一名仪态端庄的妇人上前,当即下马。认真地行了个武士礼,而后诧异抬头:“李牧是……呃,怎么回事?”

赵维桢:“…………”

这就别传了,传到秦国去就有点过分了!

“无非是廉颇将军的揶揄打趣罢了。”赵维桢立刻开口——必须得把这谣言扼杀在摇篮中:“这位小将军是?”

蒙毅:“夫人,这是我阿兄蒙恬。阿兄,这位便是孟隗夫人。”

蒙恬大惊!

原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孟隗夫人,这……原来她这么年轻。

青年武将不敢再有怠慢:“秦王有命,由我来护送夫人与公子政归秦。请夫人上车。”

…………

……

蒙恬领的命令便是接赵维桢与嬴政归秦,所以早早地就备上两辆四乘马车,比离开邯郸时多个人挤在一起不知道好了多少。

小嬴政与赵姬一辆马车,而赵维桢终于找到喘息的机会,休息的同时,也好生安慰了一下随她离开邯郸的赵梁。

马车晃晃悠悠晃了近一个月,终于晃过秦、赵边境,正式步入秦国。

没过多久,坐在马车外面的魏兴喜道:“夫人,夫人!是主人和子楚公子前来迎接了呀!”

嗯?

车辆停止,赵维桢掀开垂帘。

他们已经在咸阳附近了,只见官道前方停着一辆车乘,车乘之下,几名护卫、下人包围,阵势颇大。

而在最前方,站着两名长身玉立、衣冠楚楚的男人。

她视线很好,一眼就看得出两名都是年岁不大的青年,且看起来温润清贵,不是寻常人。

赵维桢:“魏兴。”

魏兴:“在。”

赵维桢陷入了深深地尴尬之中:“哪个是吕不韦来着?”

魏兴:“……”

那会儿赵维桢穿越过来,满打满算与吕不韦见面的时间不过五分钟,这都过了四年了,谁能记得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