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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赵梁家中。
赵梁坐在长案边,他的对面则是自己多年好友平原君。
二人年幼相识,性格又投缘,这么多年下来,也是彼此知根知底,没什么不能谈的。然而今日两个中年男人却是面面相觑、沉默寡言。
赵梁神情讷讷,平原君脸色也不好看。
直到吕府的下人把餐具酒器端了上来。
平原君看向赵梁:“孟隗那个丫头,又在搞什么名堂?”
赵梁一惊:“臣……臣也不知道!”
平原君微微蹙眉。
“你又在搞什么名堂。”他问:“孟隗惹了什么大()麻烦,叫你连话都不敢说?”
赵梁的表情更为尴尬起来。
这回,惹麻烦的还真不是他那个宝贝女儿。
不久之前,质子府的总管找上赵梁,说只要给足够的好处,他可以帮忙私自放走公子政与其母。
这一年多来,女儿为了公子政的事情忙前忙后,既要开店、经营夫家的家业,又要前后奔走为公子政寻求庇护。赵梁疼在心里,也做不了什么。
质子府总管的提议,赵梁觉得很可行:只要公子政和他父亲一样逃离邯郸,女儿不就不用这么辛苦了么。
然而此事尚且还处在商议阶段,赵梁与总管达成协议,在计划好一切前,先不告诉任何人,包括他的宝贝女儿。
今日正是商议的日子。
结果一大清早,维桢就突然带着一大堆下人、食材回到娘家来,甚至没给赵梁解释的时间就一头扎进厨房。
甚至不多时,平原君也来了,他还是拿着维桢的请帖来的。
赵梁心焦不能说,才有了刚才他与平原君大眼瞪小眼的场面。
好在,赵梁正愁无法解释的时候,一阵烟熏气味从室外缓缓飘入。
平原君侧头:“什么味道?”
赵梁立刻抓住机会转移话题:“据说是维桢研究出的新菜式,说是用前人没用过的法子烤羊肉。上酒肆之前,专程要君上来尝尝。”
平原君:“这丫头……”
别说,木炭的烟熏气味中,还夹杂着一丝咸香与油香混杂的香味,让人不禁食指大动。
室内原本诡异的气氛,随着这肉香传入,顿时缓和大半。
而在厨房里的赵维桢可暂且没空多想。
羊羔肉切成小块,提前用盐、酱油与饴糖腌制过,待木炭烧旺,赵维桢就把羊羔肉按肥瘦相间的方式串起来搭在烤炉上。
一时间,厨房内尽是烟火气,肥肉的羊油滴落进木炭里,滋啦啦作响的同时,香味也是止不住地往厨房外面涌。
这已经开始接近赵维桢在现代吃的羊肉串味道了!
只是没有孜然,没有辣椒也没有其他香料,要说成品估计远没有现代的风味。而且,赵维桢的烤肉技巧比不上未来的烤肉师父。
不过起码这羊羔肉闻着膻味大减,已经让赵维桢感动到快要流泪了好吗。
她烤了三十余串羊腿肉串,又把腌制好的肋排切成小段,吩咐厨房自行烤制,然后就把着烤串,又拎上一壶热好的药酒,来到正厅。
“君上,阿父。”
赵维桢喜气洋洋:“快来尝尝妾的手艺。”
平原君冷着脸看向赵维桢,等她把烤肉串放进食器里,冷冷道:“你又招惹了什么麻烦?”
赵维桢很是委屈:“妾在君上眼里,就是个麻烦精么?”
平原君:“说你麻烦精都是轻的。”
“妾这不是想着,刚好有了新菜式,君上又与阿父许久没叙旧,所以借着机会请君上来家中坐坐。”赵维桢毕恭毕敬为平原君倒酒:“君上先尝尝,再来说妾的不是。”
烤肉摆在面前,酒也倒满了,平原君冷哼一声,还是听从了赵维桢的建议。
他拿起肉串,轻轻一咬,油脂与汁水同时在口腔内炸开。
这烤肉肉质鲜嫩、咸香四溢,明明是羊肉,却和平原君吃的完全不一样。肉不仅不膻,还有一股甜香气息。
平原君作为贵族,日常吃食自是非同一般。
然而吃过这羊羔肉,他顿时感觉哪怕是宫廷里赵王吃过的烤肉,也基本不是人类能吃的东西。
食过肉串,再饮一口药酒,烈酒席卷着药材气味入喉,火辣辣地一直暖到肚子里去。
平原君阴沉的脸色瞬间好看许多。
他瞥了一眼赵维桢,不禁在心中感叹:赵梁家这个丫头,虽然平时行事疯癫泼辣,但也确实是有真本事。
“说吧。”
吃过了、喝过了,平原君的心情也变好了。他再开口时,虽然语气依旧带着些许斥责,但俨然摆出了一副长辈态度:“吃人手短,我尝也尝了,喝也喝了,也该是听听你有何番措辞。”
赵维桢扬起笑容。
“也没什么。”她开口:“就是想问问君上,若是我开罪了贵人,君上能保我么?”
平原君:“那得看你开罪了哪个贵人。”
赵维桢:“公子偃。”
平原君:“……”
要不是念及药酒确实好喝、烤肉确实美味,平原君真想起身就走。
他简直要被赵维桢气笑了。
“我就跑去秦国求和,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平原君说:“回来你就开罪了公子偃,孟隗夫人,你好大的本事啊?”
“这真不能怪妾。”
现在赵维桢明白,为何现代社会会有餐桌文化了。
伴着酒菜提及此事,和跑去平原君府上提及此事,那是全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秦、赵开战,那是大人的事情。”赵维桢振振有词:“可公子偃偏偏拿此事当借口,三番五次唆使郭开那几个跋扈围殴秦国质子。妾是想着,此事可小可大。若是往小里说,就是孩子打闹;可往大里说,那就是赵国公子带头欺凌秦国公子!”
说完,赵维桢又帮平原君满上药酒。
“而且君上也知道,秦王给公子政派了一波护卫,足以可见,他很重视这名质子。若是公子政真有个好歹,那护卫不是直接报给秦王了么?妾不想见公子偃惹麻烦,才出手阻止,没想到,还叫公子偃记恨上了。”
赵维桢说着,一张秀气面孔又垮了下来。
她本就容貌文静,这么一垂眸,多少有点楚楚可怜的意思。
“君上。”赵维桢可怜巴巴道:“妾是真的没法子,才请阿父做东,邀请君上过来的。”
平原君再次拿起酒器。
听到赵维桢这么说,平原君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公子偃……确实跋扈了些。”
算起亲戚关系,平原君是当今赵王的叔叔,还是公子偃的叔爷。
眼下赵国战败,太子春平侯远赴咸阳做质子。而身为太子的弟弟,公子偃则在邯郸欺负年仅四岁的质子。
哪怕他也是心系赵国,见秦国质子不顺眼才有了这主意,但要传出去,不仅小家子气,而且丢人。
平原君一寻思,便觉得这孩子实在是有些心胸狭隘。
他自己丢人也就罢了,身为赵国公子,他丢的还是王室的人。
赵维桢赶忙行礼:“恳请君上为妾做主。”
平原君:“你先起来,这事——”
他话说一半,门外突然传来大声骚动。
平原君当即蹙眉,看向自己的护卫:“怎么回事?”
只听大门一声巨响,赵梁家紧闭的房门竟然是被直接踹了开来!
数十名身着甲胄的兵卒一窝蜂地涌进前院,把正屋团团围住。
这样的场面,让平原君带来的护卫一头雾水,他们也不客气,立刻亮出兵器:“你们奉了谁的命令?”
“——我的。”
只听一个少年傲慢的声音,从兵卒身后传了过来。
在正屋内,众人听得分外清晰。
“赵梁贼人,竟敢与人私通密谋叛国。”他大声道:“我公子偃还没资格抓他了不是?”
正屋席上,赵梁闻言脸色大变!
公子偃踏着傲慢的步伐走向正屋,一闻到肉香,便冷笑几声。
“真有闲情逸致,我军大败不久,就在家里设宴享受?”少年人的脸色猛然一变,他跨过门槛:“这屋子里的人都是反贼,全都给我抓——”
“你要抓谁?”
熟悉的声音让公子偃猛然一愣。
他抬起头,还没看清室内的人,只见一个酒器袭来,直接砸到了公子偃的脑门上!
少年被这酒器砸到,更是洒了一身药酒。他向后踉跄几步,跌倒在地。
再次抬头,才看到正屋案首坐着的,竟然是平原君!
平原君脸色黑得堪比烤肉的烤炉底子,他气急败坏地看向公子偃。
前脚赵维桢刚刚哭诉完公子偃仗势欺人,后脚他居然带兵堵到人家门里来了?
“公子偃好大的威风。”他咬牙切齿道:“是否也要把我抓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