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让…
慕羽到了小区门口,杨晓从车里追出来,跟他说了些什么。
两人说完话,慕羽就站在那儿,看着那辆车开远,转身想进小区里去。
路灯昏黄又模糊,打在他的身上,让他看起来一点精神都没有。
江让就抽着烟看着他,半张脸都隐匿在黑暗里,看不清神色。
慕羽脚都还没有抬起来,人突然晃悠了两下,然后直挺挺的往后面栽倒下去,就那么摔在了地上。
眼看着慕羽在自己面前晕倒,江让几乎没怎么思考就摁灭了烟头,推开车门想下车。
可是脚刚迈下车,动作又止住了,燥热的夜风吹得他的脑袋好不清醒。
盯着地上的慕羽看了会儿,他把脚收了回来,“砰”的一声关了车门。
跟他有什么关系?
不过是晕倒而已,又不是死了。
再说,就算是慕羽死在这儿,跟他又有什么相干?
他发动了车子,想回临江阁,或者回公司,或者去江边,或者去别的地方。
总之,去哪儿都行。
可他最后还是鬼使神差的,把车开到了慕羽面前,把人抱上了车,放到了后座。
直到到了医院,他都不知道他是抽的什么疯。
见到病床上的人,年轻的男医生盯着看了一会儿,愕然道:“这不是慕……”
“医生,”江让皱着眉,尽量多一点耐心,“请你保密。”
明星去医院,这要是传到粉丝耳朵里总是会生出各种猜测,医生明白,于是没有多说别的,给慕羽量了体温,又听了心跳,跟江让询问了一下晕倒前的症状。
最后,医生告诉江让:“慕先生是低血糖晕倒的,我这儿开两瓶液体输完,以后饮食多注意营养就行了。”
江让马上问:“用不用住院?”
这样的问题,对于医生来说实在是新鲜。
回过头来看了江让两眼,清楚看到他眉眼间的焦灼,医生答道:“不用住院,输两瓶液就好了。”
等医生出去,江让盯着病床上的慕羽看了好一会儿。
近距离看,慕羽脸色的脸色比刚才似乎还要差,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拍戏太赶累坏了,一张脸都是蜡黄的。
他想着是不是程立轩要求太苛刻了,还是剧组的伙食太差了,连演员的营养都保证不了。
可下一秒,他又觉得自己想太多了。
那么多人,谁都没事,怎么就慕羽晕倒了?
越想心里越烦躁,他转身,出了病房。
慕羽醒来的时候是深夜,周围很清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白炽灯照在眼皮上,晃得眼睛疼,他想抬手遮一下,可手还没抬起来,就被另一只温热粗糙的大手给按住了。
微微睁了睁眼,慕羽看见眼前有个模糊却熟悉的人影。
他突然就觉得好满足,喃喃道:“阿让……”
按着他的那只手猛地一颤,慕羽感觉到了。
意识瞬间清醒,他眼睛全然张开,逐渐聚焦,就看见江让坐在旁边,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
真的是江让……不是做梦……那他刚才……
“醒了?”江让不像慕羽那么激动,浑身都散发着慵懒的气息,却没把他的手松开,只道,“输着液,别动。”
慕羽一看,果然,手背上扎着针头。
江让淡淡补充:“还有半瓶。”
慕羽动了动有些干裂的唇:“你……我怎么会在这儿?”
“晕倒了,医生说低血糖。”像是怕慕羽问更多问题似的,江让把他松开,从旁边拎过来一个外卖盒,“吃吧。”
那个外卖盒上,印着锦江饭店的标志。
心里浮现出某种猜测,霎时间犹如惊涛骇浪。
按压住心底的激动,慕羽问:“给我买的?”
江让觉得不耐烦,皱着眉答:“给我老婆带的,不过她吃过了,所以准备扔了。”
慕羽心底的激动霎时间平息下来,滔天的波澜成了一汪平静的死水。
又看了看那盒外卖,慕羽低声道:“不用了,我……”
“慕羽,”江让截了他的话,“你就那么厌恶我,连我买的东西都不肯吃?”
这话里,质问的意思太明显了。
慕羽垂着眼睫,密密的睫毛不停的颤抖着,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他想说不是的,可是那样的话,他说不出口,也不能说。
从那天晚上在拍卖会上见到江让他就不停的告诉自己,江让结婚了,有了妻女,有了家庭。
是啊,他有妻女了……
“太晚了,江总该回去了。”慕羽闭上了眼睛,“不然江……江太太会着急的。”
他的一只手上扎着针头,另一只手在被子下面,紧紧地攥成了拳头,尽量不让床边的人发现自己的失态。
江让手里夹着一根烟,因为是在医院所以没有抽,但是此刻,那根烟已经被他捏得稀碎,深棕色的烟叶把原本裹着它的白纸都染得变了色,又簌簌落下。
他的唇在不停的颤抖着,像是在极力的忍耐着什么。
但是最后,他忍耐不住了,手一挥,把那份外卖啪的一声打翻在地,揪着慕羽的衣领,直接把人从病床上提了起来,盯着那双曾经让他迷恋不已的桃花眼,狠声问他:“秦云开有什么好,值得你那么死心塌地?”
另一只手撕开慕羽的领口,露出他身上青紫的伤痕,江让说话的声音更低更沉:“这是你想要的?他……”
他能给你的,我现在都能给你。
情急之下,江让差点把这句话脱口而出。
但是在话出口的前一秒,他忍住了。
慕羽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突然让他清醒过来——那些话,不是他该说的。
哪怕是慕羽被秦云开玩死,跟他都没有任何关系。
他失态了。
第三次,第三次了!
锦江饭店的洗手间,剧组的休息室,还有今天晚上。
三次了!
江让猛然闭上了眼睛。
他在干什么?!居然一次又一次的为了慕羽失去理智!
他松了手,任由慕羽轻飘飘的落回病床上,他则是神态悠然的坐了回去,劳神在在的靠着墙,闭上了眼睛。
他要冷静一点,冷血一点。
慕羽张了张嘴,想劝江让回去。
可话到了嘴边,又舍不得说不出来。
其实只要两片嘴唇碰一碰就行,很轻巧,可他就是做不到。
他有私心的。
他就那么侧着头,盯着那个人看着。
重逢以来,他从没有这样的机会,能这么近的盯着江让看,而且因为江让闭着眼睛,所以他此刻的目光可以肆意到毫无遮拦。
他第一次见江让的时候,江让都还没有长开,瘦瘦的,看他的时候眼神都是闪躲的,怯怯的,就像他小时候在孤儿院一样。
一转眼,那么多年过去,江让成熟了好多,还有了家庭。
那张记忆中柔和的、总是带着浅浅笑容的脸,现在带上了几分攻击性,无形中就给人一种距离感,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慕羽突然就觉得很欣慰。
虽然他不知道江让这几年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吃了多少苦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但是他再也不会像当年那样,轻而易举的就中别人的算计。
真好。
谁都算计不了你了,真好。
当年的事,他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如果不是因为他,那江让也不会差点杀了人,不会进看守所,不会……
视线里的那张脸渐渐变得模糊,慕羽眼眶有些热,眼睛一闭上,眼泪就控制不住的滚了下来。
液体输得很慢,所以即便只有半瓶,输完也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后了。
从医院出来是凌晨,江让没等慕羽,自己往旁边走了。
慕羽也没有叫他,江让陪了他那么久,够了。
可就在他刚要拿手机打车的时候,江让的宾利却停在了他面前。
副驾上的车窗落下,江让看也没往这边看,只是手搭在方向盘上,两个字说得很烦躁:“上车。”
慕羽下意识的想去副驾,但是手刚搭上车门,动作又停了。
那个位置……他不能坐。
于是他往后退了一步,上了后座。
江让就更烦躁了,也不管他坐没坐稳就踩了油门。
车子骤然启动,慕羽身子前倾,又很快靠了回去,他挪了挪,坐在靠车门的地方,那样就能看到江让的侧脸。
昏暗的路灯透过树影从车窗外打进来,明明灭灭,不时把江让的面容隐匿到黑暗里去。
江让像是很不高兴,表情紧绷着,脸色很臭。
慕羽抓着身下的座椅,另一只手捂了捂肚子。
他饿了,想吃东西。
他好想像几年前一样,跟江让说:“阿让,我们去吃米线好不好?”
那时候江让总会说好,然后他们一起去那家店,两碗米线,三十块钱,对他们来说,却是美味珍馐。
可是现在,那样的话,他已经没资格说了。
他只能把自己藏在暗处,趁着江让不注意的时候看看江让,看看那张他朝思暮想了六年的脸。
可能是因为心情不好,江让把车开得很慢,二十分钟的路,晚上那么通畅却走了一个多小时。
到了小区外面,慕羽下了车,刚想说一句“谢谢”,可音都还没有发出来,江让就已经开着车离开了。
望着那逐渐远去的车尾灯,慕羽挽着唇角,轻声道:“阿让,谢谢。”
只可惜,他的这声谢很快就消散在了夜风里,谁也听不到。
江让更听不到,江让早就开着车走远了。
黑色的宾利行驶在夜间宽阔的道路上,江让的脸色晦暗不定,像是从地狱爬回人间的鬼。
在医院的时候,慕羽迷迷糊糊的叫他什么?
阿让?
慕羽哪里来的脸,居然还敢这么叫他?
这段时间的画面一帧帧在脑海里闪过,江让突然发现,他回来以后就像一条雨林里的毒蛇,一只沙地上的蝎子,见到慕羽就会吐出自己的信子,翘起剧毒的尾巴,想把毒素注入到那个人的身体里。
虽然每一次都功败垂成,但是他从来没有放弃过。
而这种时候,慕羽叫他阿让?
这些年,慕羽在秦云开的身边,日子很不好过吧?那他是不是会想起当年自己跟他在一起的时候?
他是不是……其实对自己还是有点喜欢的?哪怕那种喜欢,是在跟秦云开对比以后产生出来的?
他好像突然找到了慕羽的弱点,找到了慕羽最容易受伤的地方,找到了最容易刺痛慕羽的方法。
江让把车停在路边,一掀眼皮,就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自己,看到了自己那双幽暗得厉害的眼睛。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疯子,像个变态,像个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