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是难题

郑琰日后有多大的威力不好说,目前数据显示,她跟皇帝聊了一会儿天,皇帝就告诉太子:“大郎婚事,吾自有主张。”

次日,皇帝好像突然发现他孙子长大了一样,封皇太子之嫡长子为广平郡王。然后又突然发现,齐王家的庶长子好像还大着两个月,又封这个孙子做了汝阴郡公。却迟迟不提孙子结婚的事情。

他眼下还没有忌讳儿子跟虎贲搞在一块儿——能与皇家结亲的无不是世家,而世家在几百年来无不占据要职,权势之间的结合是避无可避的。纵使皇帝这样对于世家势大极忌惮的人,自己娶媳妇儿、给儿子娶媳妇儿、嫁妹妹嫁女儿,还是挑着势力大的娶、嫁。

盖因郑琰嘴巴太毒,显得戴瑶成十分之小家子气,在皇帝眼里不足以为冢妇。戴珏的忠心皇帝是不怀疑的,既不怀疑戴珏,太子也就免了一次被猜忌。皇帝开始信不过儿子的眼光,决定亲自为孙子挑一门婚事。

东宫这里自然着急上火,太子与太子妃两个愁眼相对,他们是心里有事儿的人,遇事不免多想,一时却也无计可施。皇太子此举倒不是为了对付他爹,而是为了压制他弟弟。眼见他爹没有一口答应,已经感觉到弟弟们威胁的皇太子不免乱了方寸。

一巴掌拍到了榻上矮案:“阿爹岂不知二郎欲置我于死地耶?”他却不知道,在父母的眼里,儿女互相在自己面前争宠是有的,一下子想到儿子之间成了死敌,纵是砍了许多兄弟姐妹的皇帝也是不肯这样想的,这就是做父母的天真之处了。

陈氏比丈夫冷静些,手绢儿拧了两圈儿,轻声道:“大郎已十四,圣人拖不了几年的。再者,齐王那里可还有一个与大郎同岁的呢。”儿媳妇出身应该不会差,不管是哪家的女孩子,跟东宫结了亲,就很容易被东宫拉拢。

萧令行黑着一张脸:“郑家总坏我的事。”

陈氏劝道:“眼下还是先把郑家放下,倒是安抚戴家要点儿心思。”

戴家热闹得快要反了营了,确实需要安抚。

戴瑶成在宫里就已经两眼冒火,被叶氏冷处理了一下,被她妈拎着回了家。回家的路上把座车的底板跺得咚咚响,越想越生气,险些把宫中的节赏给拧成渣渣。

一进家门先大哭一场,抱着李氏直抽咽:“阿娘,阿娘,阿娘。”

在宫里要维持形象,出宫回家的路上李氏也克制住了,现在却再也忍不下去了:“哭什么哭!”四个字,戴瑶成吓得一哆嗦。

“郑家小娘好一张利口,宫中妃子都知道你嫉妒不忿了!你跑到哪里去了?一句分辩的话也没有。”

戴瑶成愣了一下,才大声道:“谁嫉妒她来!”继而恨恨,“我就一句话,招来她一串子,这般没涵养。”

李氏捶桌:“回到家里你倒来了本事,她说那一串子的时候你的舌头呢?你究竟说了句什么?”

戴瑶成嗫嚅半晌,把心一横,脖子一扬:“她不就有个宰相爹么?”

我怎么生了这么个蠢女儿?!李氏指着女儿:“你还真说了你!说了就不要让她能回得了嘴,要不就不说。教过你多少次了,怎么就沉不住气了呢?”

戴瑶成少女情怀,哪能说出自己的小心思?李氏叹道:“这几天你不要出门了,给我好好反醒!过几天大家都要搬到熙山去,只盼着事儿一忙,就忘了你这一出才好。”

纵使别人忘了,自家人也不能不提。戴珏好歹是个实权人物,不关心宫妃却不代表听不到新闻。戴珏听说妹妹丢了个大丑,气得想抽人。虎贲也是轮休制,忙完了搬迁工作,到了自家熙山别业,他直接去找他爹娘。

“如果婚事成了,对上相府也就对上了。还没影儿的事情,那死丫头就开始强出头!”戴珏还不知道东宫除了他妹子另看上了郑家的势力,只是觉得妹妹太轻动了。

戴纪鸿也在懊恼,他倒是知道东宫在犹豫。如果戴瑶成真是为东宫出头就好了,只怕落在东宫眼里,是自家女儿沉不住气。戴老爹被女儿搞得头痛欲裂,又来个儿子跟他辩论,扶着额角道:“事情已经做下了,还是想个什么法子罢。”

戴珏果断地道:“快些给那丫头订门亲事!”

戴纪鸿苦着一张脸:“东宫那里如何交代?”

“她闹了这一出,东宫还肯要她么?这片浑水不好淌,”戴珏缓声道,“原以为宰相再专横也比不得东宫,我们却忘了,宰相干不过东宫,收拾我们还是有办法的。这件事情上,虽不是郑相出手,也是给我们提了一个醒。儿在虎贲,只管忠于圣人,至少能够一家平安。搅了进去,只怕未能享其富贵,先要受其灾祸了。”

戴纪鸿一咬牙:“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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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戴家两处愁了个半死,郑琰却高高兴兴地搬到了熙山。顾益纯的蜜月过完了,又重执教鞭,他推辞了皇帝想让他教育年幼皇子与皇孙的任务,表示:“诸王自有师友。”专心调-教一干学生。

顾益纯的政治嗅觉还算敏锐,誓死不掺和进去。借着世家的关系网,他很容易就知道统领御林军的龙骧将军夏震乃是出身夏氏。夏震的老婆姓顾,是顾家本枝的女儿。皇帝的元配皇后姓夏,正是夏震的亲姐姐,太子妃的妈姓夏,乃是夏震的堂姑母,齐王妃也姓夏,是夏震的侄女儿。

这个问题不好办呐!不如去教学生。

即使是有了老婆,顾益纯白天的作息时间也没有受太大影响,依旧是授课,课堂倒是大了一些,添了几个旁听生。

郑党党徒把家里看重的儿子送到了郑靖业这里,郑靖业一看,徐梁的儿子徐烈十三、郑安国的儿子郑文博十四、张进书的儿子张亮十二,便让他们先熟悉京中情况。除了到顾益纯这里旁听几节课,让顾益纯评判一下他们的学习进度好作安排,就是另聘教习教他们礼仪。

顾益纯粗粗看过几个孩子,只说一句“尚可”再不多言,郑靖业便把人另行安顿去了。

郑琰没忍住,问她爹:“这几个小郎不与我们一道读书么?”

郑靖业心说,教你们几个已经是看我面子了,没看他连皇帝都拍走了么?“他们有他们要学的,你只管学好你自己的功课。闲下来倒是可与他们说说话,不要让他们觉得我们家以势凌人。”

郑琰乖乖应了。

添了几个小伙伴,郑琰的心情是愉快的。她这辈子就没走出过京城地界——熙山也算是大京城的范围——十分想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样子,缠着这几位问长问短。

徐烈觉得憋屈,他爹送他入相府是什么意思他是知道的,听说相府里还有个顾益纯更是惊喜。没料到一进京,顾益纯先飞了,沾光听了两堂课之后就被拘着学礼仪。他在青州的时候乃是当地的太子党,也是一堆人吹捧着的。一入相府,才忆起来,他爹原来是当人家书僮的。

此时“世仆”的观念还是很重的,你爹是人家仆人,你当儿子的即使做了官,在人家面前也难以抬头。徐烈自负人才出众,一入京就被浇了两盆冷水,这会儿还要哄个毛丫头!哪怕是个挺漂亮的毛丫头,他心里还是不舒服。

他毕竟是跟着刺史爹长大的,城府也有一些,硬生生压着不耐,把便秘脸推成个笑容:“青州也就是那个样子,倒是有不少小食,青州的刺绣是一绝,去年家父还贡给圣人十个绣娘。至如其他,我常在父亲周围总见些士绅,风土人情却是知道的不多。”

毛丫头还不知道住嘴:“我听说青州大姓有乔、朱、王、谢,不知道他们是个什么情形?”

徐烈的表情开始扭曲,如果说郑靖业算是草根的话,徐家连草根都算不上。青州世家当然不鸟他们,在徐梁的手段下世家选择蜇伏,却不是心服。几家世家公子,个个清高自傲十分不想理会徐烈,徐烈年纪又不大,没交到几个高档朋友,郁闷,很是郁闷。

冷笑:“那些仗着祖辈余荫的东西,有什么好说的?”郑靖业挑书僮也是挑相貌好的,徐烈基因不错,后天条件也好,养得唇红齿白,乌目白肤,薄薄的嘴唇一撇。

郑琰心道,你丫这副样子纯就是个公子哥儿,还是目中无人等着被削的那一款。搁小说里,你就是用来衬托男主的。如果男主是世家出身,你就是凸显男主家教的,如果男主是草根出身,你就是凸显男主之奋发的。要是你们家世一样,就是显出一样米养百样人的。

与徐烈相比,郑文博就老成得多。郑文博的爹是郑靖业一手带出来的,姓都跟了郑靖业的姓,十分崇拜这位老主人,万事都要模仿一下,教儿子上面更是如此。郑琰看着他,就有一种看着少年版郑琇的错觉。

听徐烈说青州世家不好,郑文博皱一皱眉,劝说道:“世家屹立百年,自有过人之处,阿烈不要以偏概全才好。”

“有何过人之处?”徐烈长这么大,最恨有人当面驳他,“我倒要请教世兄。”

张亮比这两个都爽直,他的个头与这两个人差不多高,郑靖业考试他们才艺的时候发现他的武艺学得很不错。但是他爹张进书自以武人粗鄙,立逼着他学文,他这武艺还是偷着练的,被他爹发现过一次,抓过来打了个半死。

郑靖业不在乎什么斯文不斯文,倒是鼓励他习武,但也说:“书也要读的。许多兵法都是前人经验,写在书中,比你自己摸索快得多。两军对阵,指挥千军万马,不是凭一己之勇力能够办得到的。”

张亮听是听进去了,依旧对于弯弯绕绕的事情不太感冒,见两个吵上了,不耐烦地道:“你爱吃甜的,我爱吃咸的,这有什么好争的?你见着好人、他遇着上恶人,谁也不能替了谁去。”又说他父亲那里,地方小,却也有几家“旺族”也发生过一些事情:“一母同胞的兄弟还有君子有小人呢。”

郑琰看得直乐,三个人三种样子,比自家侄子们新鲜多了。托着下巴看着徐烈上半张脸隐在一片黑雾之中,笑道:“他们爱怎么样怎么样,好也罢、歹也罢,总不干咱们什么事儿。哎,屯田那里是军屯还是民屯?”

她一说话,三人都缓了一口气,其实张亮也不太清楚屯田的事儿,虽然他爹是管屯田的。郑琰有些失望,即使是土著也不是个个都是万事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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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住处,徐烈步子就放得很重。

郑文博也是一片好心,自以自己年纪在三人中居长,又都是离开父母来依相府,郑靖业把三人安排在一处住,他便要劝一劝徐烈:“那是相公爱女,你这样在她面前说外边的是非,倘或传到相公耳中,如何是好?”你就当哄小孩儿,哄过就过了。

徐烈一扭头,张亮也不耐烦了,把脑袋拧到另一边,心道这徐家大郎比个娘们儿还别扭。

郑靖业知悉之后不免长叹:“创业难,守成更难。”想得个满意的继承人,那是难上加难。徐烈的功课是三人里面最好的,但是这性情实在不够稳妥。

郑靖业也不喜欢世家,但是对于世家里有本事的人如顾益纯他还是欣赏的,纵使不喜欢李俊,也承认李俊的字是很好的。世家的某些方面还是可取的,要不然他就不会让儿子娶世家女,还让儿媳教女儿一些知识了。徐烈这种潜意识里一竿子打死的想法,真是要不得。

【青州世家真是没用!】郑靖业下了结论,【眼高手低,失于骄纵,徐烈在京中还得碰几次壁才能老实。也罢,先让他学着点儿面上的礼仪,出去不失礼,剩下的就看他的本事了。】

由对徐烈的评判,郑靖业又想到自家子孙。孙子的功课也要检查了,这一检查,又检查出一段故事出来。郑德良破记录地成了郑家孙子辈里第一个挨了郑靖业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