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三五章

晋|江独发/三五章

翌日上午, 段冽再度召集所有人,于林中密谈。

只留卫六独自看守丹卿。

秋阳带着些些燥意。卫六倚着树身,嘴里叼根狗尾巴草, 懒懒瞅着这一人一鸟。

丹卿盘膝坐在草地,他怀里抱着啁啁,正耐心为鹰换药、包扎。

阳光微风, 仿佛全聚焦在丹卿身上。

一圈圈金色光轮里,他侧颜温柔,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卫六神色忽然有些恍惚, 他想起, 他曾经有个梦想。等西雍不再备受朝廷压制, 等百姓不再苦不堪言,他想要娶个软乎乎的妻子, 从此过上平静美满的日子。

面前这个小少爷,除性别为男,与他想象中的妻子一模一样。

当然,卫六有自知之明, 他驾驭不住那么漂亮的, 中等姿色就成了!

他们那位肃王殿下,虽含着金汤匙出生, 可他短短一二十年的所经所历, 比他们这些挨穷挨饿的西雍百姓能好多少?

某种意义上来说, 他的命运更坎坷、更凄惨。

所以,肃王能被这样的“楚之钦”吸引、欺骗,也不是没有原因。

卫六仰头望着高空艳阳,默默叹气。

像他们这种四处飘荡、心无所依的人,比谁都更渴望有个平静的家。

疲倦时、悲伤时, 能有一只温暖的手,轻轻为他们拂去头顶尘埃。

原来强大如肃王,也只不过是拥有世间最平凡的**罢了。

只可惜,所遇非人。

卫六看着丹卿,由衷替肃王殿下感到悲哀:“你现在开心了?再熬几天,你家端王就要来接你了。”

卫六说话的口吻,似乎深得段冽真传,十分阴阳怪气。

丹卿垂头继续做事,不搭理他。

卫六轻哼出声:“你说端王当了皇帝,能封你个啥?你一男人,又当不了皇后妃嫔,也不知道图什么。我们肃王,哪里比不上端王那小白脸?还是你们小白脸,都只喜欢小白脸?呵呵,我们肃王如此倜傥美貌,他若真愿意当小白脸,还能有你们猖狂叫嚣的份儿么?”

话似乎越说越不对劲。

卫六戛然而止,莫名生出些恶寒。

丹卿动作突然放缓,端王当皇帝?

这些日子,他们多行走在山野之间,距离朝堂甚远,卫六为何突然讲出这种话?

若有所思地望向林中,丹卿皱眉,难道是段冽推断的吗?

他们离开京城没多久,端王段璧就要当皇帝了?

做楚之钦的那段日子,段璧很多事都不曾避讳楚之钦。他外表看似不显山露水,实则隐忍筹谋多年。

此时上位,并不符合段璧徐徐图之的性格。

莫非是那日私放段冽,所引起的局势变动?

对端王段璧,丹卿没什么多余感想,尤其知晓他乃长留山白帝后。

大家都是来渡劫的神仙。段璧所有幼年的阴影,包括他对**和温暖的渴望,都是上天给白帝姬雪年的磨炼,若渡劫顺利,白帝便能堪破停滞多年的无情道了吧!

丹卿带着啁啁在草地走了几圈,段冽等人从林中出来。

不过片刻,暗卫们分为几拨,陆续离去。

到晌午,就连林行卫六也要走了。

林行伤势颇重,在暗卫里,只有他与丹卿相熟。

可这些天,看丹卿眼神最狠戾的人,也是林行。

同卫六离开前,林行一瘸一拐走到段冽身旁,他眼睛都熬红了,作势要跪,却被段冽拦住。

“殿下,是我害了你。”林行还记得在忻州时,肃王便警告他,让他多加留意楚之钦,并推断此人恐是端王派来的细作。

可林行不信,他不止不信,他还妄图改变肃王的态度。

一想到那些愚蠢的话,林行就恨不能狠狠甩自己二十个耳刮子。

段冽面色平静:“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的问题。”

林行都快哭出来:“不,是我,殿下,您凭什么还要放楚之钦回去享受荣华富贵?他不配,杀了他。你如果下不去手,属下来。”

段冽淡淡看林行一眼:“段璧登基指日可待,你明知,楚之钦对他的重要性。此时若杀,等于西雍与他撕破脸。一直以来,防着西雍的是段询,等新帝继位,西雍的平稳安宁也就有了可转圜之地。你这是要葬送西雍期待已久的未来吗?”

林行不甘心道:“那殿下所受的委屈,难道就这么算了?而且我们现在的西雍,何尝没有可战之力?”

段冽神情骤然阴沉,他冷笑道:“回去告诉段封珏,再心术不正,谁都帮不了他,谁也救不了西雍。老凉王在世时,求的只是西雍百年太平,他这个做儿子的,口气倒是不小。”

林行僵了僵,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所有人都离开,只剩段冽与丹卿,还有啁啁。

阳光筛下的斑驳里,段冽从丹卿身旁经过,他并不看他,只无甚起伏道:“上马车。”

丹卿默默跟在段冽身后。

阳光把他影子拉得狭长,丹卿每每将要踩到那团黑影的瞬间,它就又走远了。

还有两天一夜。

段冽就会把他留在郢都。

丹卿真希望时间能别走的那么快。

山野普通药草多,每当马匹劳累,暂停赶路时,丹卿便会在附近找可用的药草,日以继夜将它们分类、处理。

丹卿想继续跟着段冽。

但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他有些茫然无措,便不停做事,企图转移注意力。

这日傍晚,马车在村子附近停下。

段冽在外言简意赅道:“我去打水。”

马车内,丹卿蜷缩在角落,他面无血色,额间发丝早已被汗水浸湿,紧紧粘在他苍白的脸颊。

丹卿意识混沌,什么都没听到。

包括段冽回来,问他是否喝水,他也没听见。

段冽又驾起了马车,若想剩余两日内赶到郢都,时间并不宽裕。

皎月攀至树梢,段冽把马匹拴在草地上,让它吃草歇息。

抚了抚站在他左肩的鹰雕,段冽独自在月下伫立片刻,然后回到马车。

似觉出不对劲,段冽掀开车帘,朝内望了眼。

昏暗之中,那团身影无声无息,仿佛熟睡。

段冽披了件大氅,把鹰雕塞在怀里,阖眼入眠。

天将亮时,段冽醒来,他蹙了蹙眉,终是把鹰雕放在大氅上,亲自走进马车。

丹卿仍保持着昨晚的姿势,静静靠在角落。

他病了。

一股无名火油然而生,段冽神情似怒,似暴躁。

他总是病得这么不是时候。

冷冷盯着丹卿,段冽甚至在想,就这么不管不顾,两天内,他会不会死。

平遥城犯的那些蠢,段冽不想再经历一次。

他漠然起身,刚要走,蜷缩在角落的人忽然伸出手,他弱弱拽住他衣角,仿佛梦呓般轻声道:“我难受,段冽……”

段冽嫌弃地一扯衣袖,他手指便无力松开、垂落,再没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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