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三十章
晋|江独发/三十章
月亮被突如其来的云层遮挡。
长长的拱桥上, 丹卿望着段冽定格住的脸,俯首轻轻抱了下他。
微风吹起两人乌发,飘摇着, 然后在空中交缠在一起。
丹卿有生以来,除了云崇仙人,从没有人像段冽那样待他这般好。
所以, 哪怕丹卿早已察觉到一丝丝不对劲, 他也不想去深究。
假如他早些意识到, 是不是就可以减少对段冽的伤害?
丹卿愧疚地闭上眼,蓦然退后两步。
他们二人在风中紧紧缠绵的发,亦兀然分离。
“对不起。”
丹卿并不想成为楚之钦, 可楚之钦的命格不仅仅关系他自己, 还牵扯着许多旁人的命格。
而且,他终归是要回九重天的。
云崇仙人说得对, 段冽他只是他有生以来, 看过的,最美、最难忘的一场雪。
纵然再不舍, 这场雪,终有停的那一刻。
“云崇仙人说, 你会没事的, ”这句话,丹卿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他认真用目光描摹段冽深邃的五官,仿佛要把这张脸铭记在心底深处,“你会没事的,从此以后,忘了丹卿吧!”
闭了闭眼, 丹卿擦去眼角湿润,将那粒玄黄色丹丸放入唇中。
半时辰后,陨思丹已完全发挥作用。
拱桥上,楚之钦迷茫地眨眨眼,他望着昏倒在桥面的肃王段冽,匆匆四顾,然后蹲下身,从肃王怀里取走那封书信,然后慌不择路地冲下拱桥。
浓黑夜幕里,他踉跄往前奔跑,背影很快融入无边墨色。
……
夜深,蝉鸣偶尔两三声。
昏睡在拱桥上的玄衣男子,终于徐徐睁开眼睛。
段冽不明所以地望着前方,似是对眼下这般状况,感到非常困惑。
他右臂传来酸酸麻麻的痛感,脖颈亦莫名有些僵硬。
记忆逐渐回笼,段冽猛然惊醒,阿钦呢?
想到“楚之钦”,段冽急忙起身,他一双黑黢黢的眸子,盛满惊恐和担忧。
“阿钦!阿钦……”
沿着湖畔,段冽不断呼唤。
他嗓子眼儿急得都快冒烟,额头渗出大片细密冷汗。
可风中,除了他一圈又一圈的回声,并没有任何回应。
段冽满心慌乱。
莫非他刚刚中了暗算,阿钦已被贼人掳走?
但以他的武力,倘若有人接近,就算不敌,也不至于毫无察觉?除非……
段冽立刻否定,不可能,阿钦他……
不知联想到什么,段冽慢动作地抬手,在胸口摸了摸,空的。
被他随意塞进怀里的那封密信,不见了。
面色灰白,段冽怔怔定在原地,仿佛一具失魂丢魄的空架子。
在湖畔孤站许久,段冽快马赶回肃王府。
他召来林行,让他带领暗卫,立即撤离京城,到安全地点落脚。
林行大惊失色。
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形势已严峻到如此地步了吗?竟让殿下不惜动用这下下之策?
林行有心问个明白,但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肃王殿下,仿佛完全变了个人。
他周身染满冰霜,一双眼死气沉沉,就像暴雨来临前的压抑天空。
楚公子呢!
殿下找到他了么?
莫非楚公子已遭遇什么不测……
林行不敢再猜想,更不敢多问。
他拱了拱手,利落执行命令。
“你们先走,不必等我。”在林行踏出门槛前,段冽面无表情道。
“可是……”林行犹豫一瞬,颔首道,“属下遵命。”
没有点灯的屋子被黑暗吞噬。
段冽坐在高位,他姿势端正,半晌都没有任何动作。
一阵风冷不丁拂来,把木窗敲打得砰砰作响。
段冽蓦地拧眉。
他粗鲁地扯下腰间香囊,倒出一颗雪卵石,将之紧紧攥在掌心。
他握得极其用力,甚至能感受到石子摩擦肌肤的痛意。
小小一块雪卵石,很快捂得发热。
段冽木然地把它放到唇边,一双冷幽寒眸,厉如鬼魅。
“阿钦,天亮前,你若回来,本王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时间一点点流淌。
窗外就连蝉鸣声都已消失殆尽。
段冽还是没有动,就这么一直面无表情地端坐着。
晨光熹微,天色渐亮。
王府外,陡然传来沉重的队列脚步声。
彻夜未眠,段冽面色更加阴沉肃穆。
他静静望向庭院里的槐花树,忽然扯了扯唇,自嘲般轻笑。
整理好皱乱衣袍,段冽推开门。门外,满满都是持剑对准他的朝廷侍卫。
这一夜,段冽没有等到他的丹卿。
他等到的,只是捉拿他下狱的旨意。
……
同一时间,端王府邸。
浅青色衣袍的小公子走出客房,他伸了伸懒腰,似是发现什么,饶有兴致地蹲在台阶下,盯着一小簇青草研究。
“在看什么?”温润儒雅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小公子吓得险些跌倒在地。
他羞得满脸绯红,又忍不住抬眼,偷偷打量这位长身玉立的英俊男子:“回二殿下,阿钦只是见这丛野草生得好,便多看了几眼。”
段璧笑如春风拂面:“原来如此,阿钦,你昨夜睡得可还安好?”
楚之钦性情单纯,向来不擅长撒谎,他想点头,可那双澄澈的眼眸,却布满郁色。
段璧关切道:“阿钦和我还不肯说实话?若是哪里不适,你尽管告知我便好。”
楚之钦摇了摇头,有点小郁闷道:“殿下府上一切都好,只是我昨夜做了个噩梦,恍惚间,似乎听到冰冷又可怕的声音……”
“难为阿钦为我受苦了,”段璧了然上前,他轻轻为他摘去发上的落花,安抚道,“你别怕,肃王已锒铛入狱,他活不了太长的时间了。”
楚之钦瞪圆眼睛,他拍了拍胸口,似松懈似感叹道:“真可怕啊!”
两人又说了些话,段璧有要事处理,先行离开。
楚之钦痴痴望着那抹背影,嘴角挂着甜蜜笑意。
可转身的那一刹那,他心口陡然传来尖锐痛意。
慌忙扶住一棵树,楚之钦疼得直弯腰。
不知为何,总觉得心脏仿佛藏着什么东西,疯狂地想要撞破而出……
楚之钦的生活极其简单。
他的世界里,只有花草与端王段璧。
端王让他留在王府,他自然开心得欢天喜地。
闲暇时间,楚之钦莳花弄草,待端王忙完朝事,他便围着他团团打转。
他看书,他作画。
他处理公务,他便研墨。
这日上午,段璧罕见地留在府中,两人用完早膳,段璧为难地对楚之钦道:“阿钦,你可不可以再为我做一件事?”
能为心爱恋慕的人解忧,楚之钦自然乐意之至。
“殿下想让我去狱中,见肃王?”
提及段冽时,楚之钦还是不可避免的生出退缩之意。
只要想到那尊修罗阎王,楚之钦就吓得腿肚直打颤,但他实在不忍段璧失望,便强压着内心恐惧道,“既然是殿下让阿钦去,那阿钦当然愿意。”
段璧感动地摸摸他头:“阿钦对我真好。”
酷暑,天气炎热。
暗牢内却散发着森森寒意。
楚之钦捂住口鼻,他讨厌空气里的那股血腥味儿,熏得他几欲作呕。
狱卫领着他,走到最里间囚牢。
钥匙钻入锁孔时,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囚牢里的那个脏污男子,正歪斜斜地靠在囚牢墙角,他明显听到声音,却毫无反应。
满身的新伤旧伤,大约使他动作格外迟钝。
“楚公子,进去吧!”
在听到楚公子三字的瞬间,那团脏污黑影猛然颤了颤。
楚之钦却犹犹豫豫地,不敢踏入囚牢之中。
狱卫见他娇生惯养,怕得都快瑟瑟发抖,好笑道:“楚公子莫怕,肃王双手双脚缚有锁链,不能把你怎么样。而且小人就在附近,您若害怕,呼叫一声,小人便来了。”
得到狱卫的承诺与鼓励,楚之钦勉强弯腰,走进这间小小笼子里。
他不敢靠近段冽,走两步,便驻足不前。
“你,醒着吗?”楚之钦小心翼翼看着那团人影,颤抖着问。
半晌没有得到回应,楚之钦试探地在他面前,晃了晃手臂,“你……”
哗啦啦,男人双脚间的锁链被拖动,猛然发出刺耳噪音。
楚之钦吓得连退四五步,直至脊背撞到冰冷铁柱。
他这般胆小畏惧的反应,终于换得淡淡一声嗤笑。
光线昏暗,那双猩红阴骘的厉眸,被乱发遮挡,散发出诡谲的恨与怒。
若楚之钦此刻能看见,势必吓得尖叫连连。
稳住心神,楚之钦牢记段璧嘱咐,他把原话复述给肃王听:“通敌叛国,是死罪。殿下何必把全部罪过都揽在自己身上?其实殿下并不是真正的主谋,只要殿下将实情全盘托出,是可以得到赦免的。殿下,活着难道不好么?”
“你说什么?本王没听清。”男人嗓音喑哑粗粝,他喉口仿佛被石沙碾压过一般,听得让人难受。
楚之钦愣住,没办法,他只好往前走了两步,重新复述一遍。
可肃王仍是那句话,听不清。
想到信任他、等着他好消息的端王,楚之钦咬着牙,忍住恐惧,直接站在段冽面前:“二殿下说,通敌叛国是死罪,只要……”
眼前陡然掠过一道暗光。
天旋地转间,所有话语戛然而止。
楚之钦像是被一头凶狠野兽猛扑在地,男人压在他身上,双手死死钳住他脖颈。
他又痛又怕,却无法出声,只能默默掉眼泪。
头顶上空,那含着嘲弄的声音淡淡道:“你居然怕我?”
他粗粝指腹,毫不怜惜地揉搓他湿润眼角,“原来你这么爱哭啊!和本王在一块儿时,可没见你哭过。怎么,本王不值得你掉一滴泪?”
楚之钦本就胆小,此时,近距离看到那张凶戾且带有伤疤的脸,他吓得面无血色,眼泪汩汩流不停。
段冽轻哂:“段璧叫你来,你便来?你有没有想过,段璧为何偏偏让你来?你觉得,你是来当本王的出气筒,还是来当本王的解语花?若是解语花,你起码得拿出从前的那副姿态,否则你凭什么魅惑得了本王,又凭什么让本王对你言听计从?”
俯视着这张漂亮脸蛋,不知为何,段冽忽然觉得陌生又恶心。
那个让他忍不住喜欢、亲近的阿钦,原来都是虚假的,是故意编造出来的。
真正的楚之钦,和他的阿钦,毫无相似之处。
段冽蓦地轻笑出声,那双猩红的眼,仿佛都要滴血:“怪本王自己瞎了眼,才会着了道,被你这种货色欺骗。”
最可笑的是,他本可以离开京城,可他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到黄河心不死。
那天,他傻傻痴等的夜晚。
他们是不是正在暗地里笑话他、鄙视他?
“滚!”锁链声响,段冽跌跌撞撞起身,他像一匹身负重伤的孤狼,重新回到黑暗的角落。
地上的楚之钦却满头大汗,痛得全身痉挛。他蜷缩成弓字形,右手用力捂着胸口。
心脏好疼!里面那股冲撞的力气似乎越来越大,它好像就快要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上章漏写了一个关键点,虽然已经补了,但大家肯定不会回头看啦qaq!补的是云崇仙人告诉丹卿,就算楚之钦拿着书信告密,段冽也不会因为他出事,他会带着心腹离开京城。但是这章的段冽没有遵从命格指引,他独自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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