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晚间回到宿舍,才一进门就听到阿南酸溜溜的说:“你认了个好亲,以后莫不是要跟着燕绥姐姐学琴去?”

周幸看她表情就知道言语不善,只得回道:“大家说着玩的,姐姐不要当真。”

阿南还想讽刺,又见阿宁阿美都在,闹出来倒显的她见不得人好似的。

周幸今天接到羡慕嫉妒恨眼神n枚,此刻也有些委屈。那不都是话赶话嘛,谁想到还有这一层亲戚?周秀才是燕绥三伯母娘家亲戚,有没有血缘都不知道,她是不想认啦,寒碜的慌,又不是真姑姑。就是真姑姑在这里头又有什么用?阿宁她亲妈以前还是小有名气的女伎呢,女儿多了,她还不是照样得从女使做起?

不想阿美也道:“从此你有靠山啦!”

周幸怒道:“连你也这么说?”

“怎么不能说啦?”阿美笑嘻嘻的道:“你不知道,在这里没关系还要认个姐妹姑侄呢,你害羞什么呢?你要真别扭,别仗势欺人就行。我们哪个不都是一样的人?谁又比谁高贵呢?”抱团掐架!教坊和豪门后院乃至朝堂那都是一样一样的。也就周幸那个呆子,任凭周围的人斗的面红耳赤,这家伙都能彻底无视。人呆到这个份上也是一种境界。

阿美是一心想离开的,在她看来,花魁又怎样?官妓又怎样?说是不许官员欺辱,碰上不讲理的,你还能杀了人家?或是一头碰死?谁不吃点子亏!月恒够犟了吧?扣着她兄弟,还不照样强扯着笑脸去陪睡?到头来还不是一样没保住兄弟,这会儿兄弟在哪还不知道呢!锦衣玉食,出得门去,人家照样当你跟娼家差不多,只不过那是给普通人嫖的,他们是给官人们嫖的!贱籍,呵呵……

周幸呆的时间太短,所窥见的不过是教坊的冰山一角。虽然教坊让她有点颠覆对妓的认知,然而现代人有谁心肝情愿被人理所当然称为贱人的?没错,贱人,她们的官方称呼。如果有幸有个儿子名载史册,史书都会这么记录——xxx,贱人所出。想到这个那真是憋屈的想死的心都有。只是现在已经身在此籍,暂时没有出路,只好攒钱先混着。对打入教坊司内部,成为花魁被万人追捧一点兴趣都没有。名妓老了之后呢?前途未卜!可现在问题就在于,不是名妓老了以后照样前途未卜,这是呆子周幸目前还没想到的事。

阿美一句话,刺激的自己难受,也刺激的周幸暗自呕血,两个人同时沉默。阿宁粗线条,只当阿南惹恼了周幸。阿南撇撇嘴,她还心情不好呢,谁愿意被一个后辈压在头上?以后杂活她再不能这么无所顾忌的推给周幸了,简直不爽加三级,也不说话。一时间宿舍里寂静无声,直到天明。

教坊司每天都在发生故事,周幸认亲不过是鸡毛蒜皮,对教坊司的运营一点影响都没有。唯有她本人,因燕绥的缘故工作少了那么一眯眯——阿南没偷懒的那么过分而已。月恒压根就没当这个是件事,周幸没主动提出学琵琶,她也没主动说要教她什么。写字的事,偶尔指点几笔,多数时候还是周幸自己在胡乱临帖练习。周幸没想过成为书法大家,几个月的练习,在她自己看来已经有模有样,起码分辨率挺高的。抽空用黄纸抄了一本百家姓,想着下一次托人带回扔给弟弟。这年头识字是个杀器,因为识字就代表可以到东京找到一份很不错的工作,比如实习账房或者是书店的小二。他们家的土地不多,靠土里刨食实在太依靠运气了。只不知道周四郎肯不肯学,又或是周秀才肯不肯教。如今也没有个注音字母,不然千字文真乃脱盲神器。只是如今离家这么远,操心也没用,能做一点是一点吧。

过得几日,周幸发现燕绥果然没有过分的关照她,无非就是碰面和气的说几句话。但燕绥从来对任何人都很和气,时间一长大家哪怕在她们的宿舍都掀不起什么话题。最近她又忙的想上吊,原因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欢欢准备出师!

出师的女伎,不可能兼任女使。甚至混的好的情况下,还要女使伺候她。教坊司年年岁岁都有那么多客户,而女伎们在一年一年老去,必须时时刻刻有新人跟上。欢欢今年十四,女伎的风华何其短?当然是抓紧一切时间开始参与表演,不然即便不是女使,当一辈子下层女伎也没什么好下场,衣服依然要自己洗,房间照样要自己打扫。临到年纪大了,随便被嫁哪个男性伎人,生儿育女继续培育。对于世代教坊而言,这是常态。可是如果能混的好一点,家底厚一点,至少退役之后还有足够的私房,没有那么辛苦。为此,欢欢学的尤为努力,终于成功走出第一步。虽然不比集中培训的科班出身,但她有脸熟的优势,所以绝不认输!不管怎么样,教坊是国家机关,自己所得的打赏上面水头都不会抽的很过分。而显然不管做哪个等级的女伎,所得也比女使多太多。不用一辈子做女使,真是太好了!

欢欢出师,后面会有一系列的变动。即阿南必须顶上欢欢的缺,继续在月恒身边学习。而月恒的女使便少了一人,空缺现招!每一个教坊司不得脸的孩子,都是从女使兼徒弟开始做起,所以脑子清楚的都知道,跟在名家身边出头的机会大。要不是当时恰好没有年龄合适的孩子,周幸是绝对不可能轮到花魁身边工作的。即使不在厨房打杂,那也只是撑死了在某个二等女伎身边使唤。所以空缺的位置出现了激烈的角逐,不过她们几个都没有决策权,只在宿舍八卦而已。

阿南对周幸道:“里头的床暖一些,等我搬走了,你搬到我床上住。靠门的留给小女使呗。”

周幸无所谓,就一间屋,又没有上下铺之分,住哪还不一样?不过阿南的好意她也点点头,表示知道。

阿宁也问:“新来的吵出结果没?是在外头买还是在里头选?”

阿南道:“谁知道?娘娘说里头也没个像样的呀。我就奇怪了,你们原就是这里的人,爹娘都好看,竟还有长的不好看的?”

“龙生九子,还各个不同呢。”阿宁道:“何况有些爹娘本身也不好看。官眷,原也有长的丑的,何况进来的你当个个都是小娘子不成?也有奴婢长的不好的。所以娘娘都愁死了。这些官人年年要新鲜,可不只好采买?”

“你们那边的阿麦,什么时候出师呢?”

“不知道呀,姐姐老说她的琴差点儿味道。不过也过不了多久了吧,再不好年纪到了也得出去干活。原本爱琴的人就没有爱琵琶多,我们这边就比你们那边慢。”

阿南同情了对方一下,太可怜了。琴是个高雅的玩意儿,可官人们也不是个个高雅的。就算高雅的官员们,也不会讨厌喜欢琵琶。所以跟了琴师,混成行首了还好,反正有那么多人追捧。混在下面,点的人都少,日子不好过。不由又得意了一下自己的运气。再一看同事周幸,矮油,这个木呆子,就这会儿了还想不起学琵琶呢!笨!

阿宁也一扫自己的同事,发现阿美跟周幸两人在绣花,囧的无语凝噎,我擦!我们又不是良家子,你绣花有个p用!

阿南直接就说出来了:“我说幸幸,你一天到晚怎么净忙些没用的活儿?你有空好歹摸摸琵琶啊?你不知道十三四岁的时候要考试的啊?”

周幸一惊,抬起头来问:“考试!?考什么啊?”

“琵琶啊!考不过不给出师。娘娘让你跟月恒姐姐,难道让你单纯伺候人?要伺候人她找个婆子不就完了!”分明是要女使做两手准备!阿南真觉得自己太善良了!

“这样啊?那我明儿开始学。”

“……。”你个呆子!阿南吐血倒地!

“对了!”阿美突然说:“我听说苏家的如梦要进你们这儿,还给月恒姐姐送了大礼?”

“是啊!”阿南说起这个就无语:“如梦才八岁!能干嘛哟!”

“占位置呗,你说娘娘肯不肯?”

阿南看了周幸的脸一眼才说:“唔,比幸幸差了点儿,不过是自家子弟,也许能进来也未可知。”

一句话说的阿宁阿美都看着周幸:“幸幸胚子不错呀,娘娘好毒的眼睛。刚进来那会儿我还想呢,怎么这样的人都能混进来?却不想白胖了之后是这副模样。”

阿美笑道:“那是,我们姐姐的侄女嘛,能丑到哪里去!哈哈哈。”

周幸无奈的道:“又不是血亲!”

“那也是侄女呀,对不对?”阿美笑道:“你还没叫我阿姨的呢!”

周幸简直懒的理她!这教坊司,管师傅叫姐姐,辈分没法算!

经过阿南的提醒,次日周幸就去跟月恒汇报,表示要学习琵琶。月恒无可无不可,叫欢欢找出一个旧琵琶,再拿出一个谱子,先识谱。周幸认得字,对谱就没有睁眼瞎那样畏惧。不过三四天就学的差不离了。但琵琶的练习就非几日之功,慢慢学着呗。月恒没有抓她的琵琶,反而抓她的算盘。无它,欢欢识字算账勉强还成,一个女伎身边不涉及经营,无非是记账,还是很容易的。但是阿南那货不识字!不识字了你记个毛线!少不得以后记账的事得找个人做,总比自己还操心琐事强。这一决定不要紧,可怜的周幸,新人还没来呢,就已经基本被成为欺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