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段错离开的方向是守魔山的更深处。

林木参天,抬头望去只能看见窄窄的天空和高悬的明月。

不知为何,越往深处走,那些一直缠绕在南遥身旁的死魂反而更少了些。四周寂静无声,安静得连虫鸣都未曾听到,只能听见她踩在枯枝落叶上时发出的声响。

才一会儿的功夫,已经完全觉察不到段错的气息了。

南遥很焦急。

于是她焦急地边吃桂花糕边找段错。

边喝琼液边找段错。

边吃香蕉边找段错。

然后被香蕉噎着了在原地咳了老半天。

咳嗽完之后边吃冰糕边找段错。

段错找没找到不知道,反正南遥吃饱了。

吃饱喝足后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准备再晃悠一圈消消食就回去。

“南遥姑娘,你是在找我吗?”

就在南遥晃悠够了准备原路返回的时候,突然听见一道幽幽的男声从身侧传来。她吓了一跳,往旁边躲闪了一下,转头才发现来人是段错。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脸色比离开时稍稍红润了一些,但整个人还是透着一股病态的苍白。他咳嗽几声,语气温和:“我就知道,南遥姑娘和旁人不一样,不会对我坐视不理。”

南遥没说话,她从灵囊里抽出手帕,开始擦自己刚刚吃完冰糕后的手。

“我自小折返于守魔山和无名城,说起来,待在守魔山里的时间反而更久些,这里就像我的家一样。”

不知怎么的,段错就开始唠起家常,他感慨地望着天空,回忆过往:“我天生废骨,注定是无法像你和那位谢悼大哥一般修炼,但好在我通识百草,也算是有一身医术,才不至于沦为废人。”

南遥擦完手后将手帕放了回去,她觉得四周莫名有些冷,如今虽然是盛夏,但守魔山中的温度显然十分诡异。

于是她又从灵囊里揪出狐裘披风,给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继续往回走。

段错跟在她身旁:“但我现在才发现,哪怕再努力又如何。废人终究是废人,人人尊称为一声神医,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神医,怎么可能得到旁人的尊重……”

南遥兜兜转转走了好一会儿,发现回去的路格外漫长,就好像鬼打墙一般永远找不到尽头。

她累了。

她真的累了。

她原本应该待在星河夜雨·豪华帐篷里酣睡,现在却在冷风中兜圈子。

南遥可受不了这委屈。

“好了段错,你要动手现在就动手吧,别在那发表黑化感言。”南遥掏了掏耳朵,停步打断了段错的滔滔不绝,非常诚恳地说,“是这样的,我有些冷,我想先回去睡觉了。”

段错看她,露出茫然的神情:“你、你在说什么?”

“福泽树庇佑着守魔山不被魔物彻底入侵,但福泽树需要吸收人们的善意和喜悦来生长和补充能量。同样,悲伤和怨气会让福泽树迅速枯萎。你引一批又一批的人来到福泽树下,设下死局让他们自相残杀,这样福泽树就会迅速被这股充斥着绝望与怨念的情绪给污染。”

等到福泽树真正枯萎的那一刻,整座守魔山就会失去最后的守护。

南遥发现,越走向山的深处,死魂就越少。

这就说明福泽树不仅仅只庇护了那一片区域,更像是一堵屏障,将杀欲之气隔绝在最前方。

只要树下那群人放弃固守在原地,朝山林深处走,朝魔域的地方走去,没准就能够成功活下来。

但段错一直在骗他们。

他在入口处将来来往往的人带到树下,让一波又一波的人被恐惧给困在原地,然后为了生存而自相残杀。

这让看似是代表着生命与希望的福泽树,成为了一个彻彻底底的死亡囚笼。

南遥看着他:“你一直在做一些奇怪的事。说自己没有修为手无缚鸡之力,却能多次往返守魔山出口与福泽树下;说要为树下的人寻求干粮与水源,但明明来到了山口却不去无名城寻求修士帮助;说要救人,却从不劝人离开这座山,反而将人一次又一次带回树下。”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发现了?”段错阴恻恻地开口。

“也不是,我是后来才想明白的。”南遥很坦诚,“我母亲在书上说,‘给女孩画大饼的男人都是坏男人’,你一进山就给我画饼,所以我觉得你肯定不是好男人。所以我一直很怀疑你,然后刚才反复推敲了一下,就全都想清楚了。”

“……”

可恶。

居然是这个逻辑。

段错大笑起来,他后退几步,张开双臂。一道强风从他身后呼啸而过,将他青色的长袖吹得上下翻舞。他右脸的皮肤生出如同蛛网般的纹路,像是脱落的墙皮一般掉下碎块,皮肤下是乌黑恐怖的鬼气。

“南遥姑娘,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觉得你很特别。”

那股强风仿佛无形的禁锢,缠绕着南遥。段错如同鬼魂一般,身影被一点点吞噬在夜幕之中,下一秒,他出现在了南遥身后,下颚抵住她的肩头,如同蛇一般嗅着她身上的气息。

“天生灵骨,神缘命格。”段错说,“抽了你的灵骨,取了你的内丹,我就可以改命托生,再也不用被束缚在这守魔山之中了。”

别的不提。

段错这样趴在自己肩头说话还真的怪痒的,关键是他头发还一直戳着自己的脸……更痒了!

南遥一没忍住,连打三个喷嚏,连眼泪都跟着呛了出来。

她吸了吸鼻子,还是觉得鼻腔发麻,但关键是她现在双手不太好挣脱,让她也不能腾出手来揉一揉。

她生气了。

她彻彻底底生气了。

南遥说:“别碰我啊。”

我警告你。

*

南遥还没回来,但显然异常来得更快一些。

就连祁故渊也发现了,面前的福泽树以惊人的速度开始变黄,那充盈的庇佑力量也变得越来越弱。

死魂无法攻击谢悼所设下的屏障,于是转过头齐刷刷地扑向福泽树。

“快!快推些人出去!”

“要进来了,这些怪物要进来了!”

福泽树下的人惊慌失措,推搡着自己身边的人。接连有体力不支的人被推出,死魂一窝蜂地涌了过来,吸食着人的精气,嗅到气味的死行尸撕咬着那人的身体,就连骨头也全都咬碎吞入腹中。

“福泽树…枯萎得更快了。”

那繁密的树叶被风一吹,齐刷刷地落下,就连树上挂着的红绳也零零散散地落在地上。树下的人大声惨叫,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死行尸从冲碎福泽树的庇佑,朝他们猛扑过来。

现在这些人总算想到了谢悼,他们争先恐后地朝着谢悼的方向跑去,却有许多还没来得及碰到,就被一口咬断了身子。

谢悼打了个哈欠,困了。

“南遥姑娘去的方向会不会更危险?我看那段错如此熟悉地形,应当不会往危险的方向走吧?但如果真的出了事,我看那段错也不像能帮上忙的样子。”祁故渊这下晃过神来。

虞迟迟越想越不对:“虽然段错公子看上去很善良正义,但是你说他比你还弱不禁风的,怎么就能在守魔山里行动自如呢?”

“……”好像不对。

“……”确实不对。

谢悼视线稍偏,目光落在那枚被咬了一口,然后又被南遥塞回自己手上的赤樱果中。

兴许是暴露在空气中太久,果肉都有些稍稍泛黄,此刻可怜兮兮地躺在一边,和残羹剩饭混在一块儿。

谢悼起了身。

祁故渊觉察到谢悼的动静,伸出手一把扯住他的袖子:“谢悼大哥,我想和你……”

“不做生意。”谢悼声音淡淡,“今天打烊了。”

说完,他抬步迈出了圈外。

祁故渊问:“你去哪?”

谢悼头也没回:“消食,散步。”

死魂涌进山林深处,源源不断地朝着一个方向奔去。

它们从谢悼身侧擦过,此刻却并没有攻击谢悼,好像把他当做与自己共生的同类一般。

谢悼看得清。

在他眼中,每个人身上都环绕这多多少少的恶念和杀欲。从他见到段错的那一刻开始,就能看到缠绕在段错身后那如同洪水猛兽般的怨灵。

但这些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见过太多的人。

在他手上也死过太多的人,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杀掉他们。但许多事情在谢悼看来就是没有原因的。

只是。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

那样有趣的一样东西,死在这种蠢货手上,未免有些可惜。

终于,在怨灵所汇聚的中心,谢悼看见了南遥。

她那么小小一点,看上去弱不禁风,脆弱到一只手就可以折断的身躯,被包裹在嘶吼着的怨灵死魂中心。

这些死魂源源不断地涌进段错的身体里,段错双目血红,浑身上下都长着蛛网般丑陋的纹路,皮肤上冒着黑气。

他被鬼气污染到发黑的大手紧紧掐住南遥的腰,头埋在她的颈窝之中,如同一匹贪婪的恶狼在撕扯着自己的食物。

南遥眼角含泪,微微泛红,声音带着些娇软与哽咽:“别碰我啊。”

作者有话要说:南遥:什么,打个喷嚏在第三视角看居然是这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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