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但我没付钱

包厢里拉着厚重的窗帘, 日光照不进来。

谢清呈醒来时,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了。

他只觉得浑身酸痛,意识模糊, 过了好一会儿, 昨晚那些可怕的记忆才像车祸现场一样狠狠撞入他脑内。

“……”

他昨晚是……

谢清呈双目赤红,他有那么一瞬间坚信自己是太累了,做了一场噩梦。

他甚至闭上眼睛了一会儿, 然后再睁开, 内心微弱地希望自己还躺在医科大的宿舍里, 或者是陌雨巷的老宅里。

但是都没有。

奇迹没有发生。

他还是未着寸缕地躺在这间散发着靡乱气息的会所休息室, 躺在连被褥都掉了一半在地上的大床上, 狼狈不堪。

贺予已经走了。

谢清呈睁着猩红的眼,强撑着身子想起来, 结果身上传来一种令他头皮发麻的剧痛,他又重重地跌回了床上。

贺予唯一干的人事, 是他最起码做了安全措施。

现在谢清呈在床上稍微撑起身子,就能看到那些被用过的东西扔在床垫上,犹如滑腻蛇蜕, 让他屈辱到连指甲尖都泛起了耻辱又愤恨的红。

……是,他是对贺予有歉疚感,他是觉得自己从前太过无情,从未把贺予放在一个能够和自己对等交流的位置上看待。

在发生这件荒唐的事之前,他已经想要和贺予重新建立一种新的关系, 是和医患无关的, 他和贺予之间的关系。

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一个少年产生长久的羁绊, 但在贺予不假思索地把手伸给他的那一刻, 谢清呈爹性十足的内心终于被触动了。

他在那一刻发现, 也许有的事情真的是他做错了,少年只是年轻,感情并不会比任何一个人来的薄弱,不管如何,他当初也许不该采取那么决绝的方式离开。

他想,只要贺予宽宥,那么这一次,他愿意陪他很久,只要贺予需要,只要他还能够。

但贺予却犯下了一个完全在谢清呈想象范围外的畜生事。

谢清呈死也接受不了。

一个直男,把另一个直男给睡了。

而且一晚上做了多少次,床上的套就可以说清楚。

更可怖的是昨晚自己还因为药酒的原因,最后居然还那么失态……

一想到这些情景,清醒过来的谢清呈简直耻辱欲死,恶心欲吐。

他把手抬起来,架在眼前,遮住了,忍了好一会儿,没有忍住,抬手砰地砸碎了床头柜上的灯。

谢清呈想,幸好贺予走了,如果贺予还在这里,自己保不齐会做出什么精神失控的事情来。

他都快被贺予弄疯了。

“叮——”

和衣物一起被扔在地板上手机响了。

谢清呈烦的要命,没打算去接。

可那铃声无休无止地响了下去,一个接一个。好像不把他从这床事的坟里挖出来就誓不罢休。

谢清呈怒骂一声,还是撑着酸痛的身子,勉强够着了手机,拿来一看。

是陈慢打来的。

“哥。”

“…什么事。”

陈慢吓了一跳:“你嗓子怎么这么哑?”

“……”

谢清呈深吸了口气:“你有什么话要说就说,没事我就挂了,我这儿有事。”

陈慢忙道:“家里出了点状况……”

谢清呈因为昨晚的事情受了太大刺激,心跳的厉害,身子一阵一阵发虚,这时又听到陈慢这句话,冷汗都出了一背,攥着手机的指节泛着青白:“发生了什么?”

半个小时后,谢清呈穿着皱巴巴还带着酒渍的衬衫出现在了会所大厅。

他一开始连站都站不起来,下床时腿是软的,一动就能感觉到陌生又可怖的钝痛。谢清呈攥着床头柜角,手背青筋根根暴起。

极恨而极耻。

出包厢前,他非常艰难地在淋浴房里冲了个澡。他一贯雷厉风行,做事从不拖泥带水,但他现在穿一件衣服都要花很久,重新套上西裤时更是痛到面色惨白。

他深吸了口气,强打起精神,佯作没有发生任何疯狂失控的事情,白着脸,从包厢内走了出去。

这会儿他几乎是咬着牙在走路的,耗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腰杆挺得像平时一样直。

但会所的工作人员看到他,还是吓了一跳。

谢清呈的皮肤太苍白了,像是一缕夜色里走出来的幽魂,轻薄如纸。

“先生…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谢清呈:“不需要。”

“那先生请您把昨晚的账结一下吧。”

“………”

谢清呈以为自己聋了。

“先生?”

“……”谢清呈爷们惯了,被上了一整晚并不能改变这一点,尽管他觉得贺予真是家太无耻了,但他付钱就付钱吧,这是大老爷们该做的。

他于是铁青着脸:“好。我付。”

“那先生请问是刷卡还是……”

“刷卡。”

“请和我来服务台。”

服务员噼里啪啦在电脑上一顿操作,拉出一份单子。

谢清呈习惯性地问了句:“多少?”

账单递过来,服务生毕恭毕敬地:“昨晚包厢的消费一共是168万。”

“………………”

谢清呈抽卡的动作停住了,他拿过账单看了眼,上面的天文数字让他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也出了问题。

确实是,168万。

昂贵的酒水费,服务费,房费,损毁物品赔偿费。

谢清呈抬起手扶了一下额头:“……我去打个电话。……有烟吗?还要一件干净衣服。”

168万的账单都已经挂上,谢清呈彻底自暴自弃了,再添些消费也是九牛一毛。

借用了盥洗室换上了服务生给他拿来的衬衫,谢清呈靠在流理台边,用颤抖的手敲了根烟出来,垂了睫毛打上火。深深地吸了口,而后拨通了那个他此刻恨不得杀了的人的电话。

如果他有钱,他宁愿自己支付这些钱款,可惜他拿不出这离谱的168万过夜费。

168万……

真是个吉利到丧心病狂的数字,他被贺予上了整整一夜,敢情他还要支付168万的酒水费服务费和房费?

他要了什么服务?按/摩棒服务吗?!

这畜牲还他妈的就这么跑了。

“您好,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候再拨…”

谢清呈眼里拉着血丝,暴躁地摁灭了通话,又去点贺予的微信,用力输入几个字符,然后点了发送键。

没想到微信立刻发出了提示音,贺予居然秒回。

谢清呈顿了顿,还是阴着脸把正准备扔一边的手机拿回来,定睛一看: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谢清呈:“………………”

鲜红的惊叹号映在谢清呈倏然睁大的眼睛里,谢清呈不可置信地瞪着屏幕看了半天,以为自己眼瞎了。

贺予把他拖黑了?

谢清呈低低“操”了一声,嗓子哑的冒烟。

贺予居然、有脸、把他给……拖、黑、了?!?!!

得亏谢清呈不玩某些社交软件,不然他就会意识到贺予的行为很像当代某些特别无耻的青年,就是约完炮之后秒删对方联系方式的那种。

但这也并不妨碍谢清呈急怒攻心,毕竟他觉得再怎么说,昨天这么恶心的事情发生之后,要删也是他删贺予吧?

轮得着贺予拖人吗?

谢清呈很少有非常失控的时候,但他此时啪地把手机往池上一扔,抬眼时镜子里的男人凶狠的就像一头被逼入绝境蹂/躏过的雄兽。

“贺予……!!”.

另一边,贺大少爷是真把付钱这事儿给忘了。

他这会已经没那么疯了,酒带来的效果也下去了,但他的心有点乱。

他早上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趴着睡着的,可感觉又有点不对劲。视野一聚焦,就近距离看到谢清呈狼狈不堪地躺在他床褥间,而自己整个人伏在谢清呈身上,脸贴在谢清呈颈窝边过了夜。那姿势就像一只伤痕累累小龙,远渡重洋飞了太久,终于找到了温暖湿润的巢穴,小龙一路飞得又累又渴又孤独,终于汲足了水,在新窝里咂巴着嘴缩起翅膀,蜷着尾巴心满意足地睡到天明。

可醒来之后的小龙就怔住了。然后昨晚那些破碎疯狂的记忆就像雪片似的狂涌着回来。

贺予觉得自己十多个小时前一定是被魇了,被鬼上了身,那59度梅恐怕不是酒,是一杯**水,两口不恐同。不然他怎么能干出这种疯魔的事情还那么激烈那么激动?这可是个男人!

他把一个男的给……

贺予低头看着谢清呈的脸,掰过来,手指摸那血淋淋的嘴唇。

谢清呈在昏迷中似乎感受到这种触碰,嘴唇微微颤抖着,人又像被揉皱的一页薄纸,惨白,纸面上还落几点朱砂。这样一张英俊硬朗,与女人毫无关联的面庞……

贺予端详良久,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感受。

荒诞。

疯狂。

厌憎。

可血肉竟还深埋于斯,未曾于墟场抽退。他看着他,就像恶龙看着石床上献祭的人类——龙厌憎人,本该把人驱走,或者一口/活吞的,绝不该和人疯到床上去。

他现在就像逐渐从疯魔中回过神的异畜,打量着自己铸下的罪孽,眼珠子里映着这个被自己折磨到堪称残损的人类。

他平日里恶心同性恋恶心得要命,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当时真是气晕了还是喝晕了?哪怕再暴力,再狂躁,他也不应该用这样的方式在这个男人身上发泄出来。

他的病让他从心脏开始就是发麻发冷的,这会儿更是如坠冰窟,他从床上坐起来,看着满床的混乱,脑子里挥之不去都是谢清呈缠着他的身子在他眼眸之下痛苦与**交织的样子。

他竟然真的这么做了。

贺予心绪冰冷,麻木地盯着谢清呈昏迷过去的脸庞看。

他怎么就……

他脑内既翻涌着报复过的刺激,又浸透着疯过头后的冰凉。

他觉得很不适应,但又感到一口恶气终于出了,谢清呈这是咎由自取。谁让他骗他?谁让他骗了他七年又四年……

于是他一面恶心着。

一面,又在心里悄无声息地绽开一朵恶之花。

他忽然觉得自己为这一场疯狂的,罪恶的纠缠,应该留下些什么作为纪念。

毕竟这是他的第一次。而且这之后,他就不会再想看到谢清呈的模样了,相信谢清呈也同样恨他入骨,不会愿意再见到他。

所以他想了想,最后从蛇蜕般纠缠在一起的衣物里,翻出自己的手机,对准了这个还昏迷不醒的男人,拍了几张他睡熟时的照片。

而此时此刻,贺予就看着那些床照,看着谢清呈睡着的样子。照片里的谢清呈显得很虚弱疲惫,嘴上还有明显的破痕咬痕,一眼就能看出他睡之前和人做过什么事。而且还是弱势的那一方。

贺予盯着,残暴麻木的脑内,不停回放着谢清呈昨晚在他身下的破碎模样。

还有谢清呈那几声没有克制住的沙哑声音。

贺予心里冷凉地想,什么性冷淡,昨晚他在他这里失了几次?果然谢清呈的一切都是装的。

但不知为什么,血却又有些热。

正出神,手机进了电话,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

“……喂。”

电话那头传来那个昨晚上还低哑地叫的很好听的声音。

此刻却像霜雪一样冷。

“贺予。”谢清呈说,“你他妈还要脸吗?!”

十几分钟后,上完人就跑的贺予驱车回到了空夜会所。会所的高顶大门打开了,服务生低头迎贺先生进来。

贺予看上去和平常一样,干净,简练,绅士,有礼。标标准准的楷模风范。

绝不会有哪个人能把他和乱搞男人这码子事儿联系在一起。

贺予一进大厅门,杏眼一扫,就扫到了立在服务台边,脸色极其苍白难看,但居然还能腰细腿长笔挺站着的谢清呈。

就如同贺予看起来像个知书达礼的书香门第温柔客一样,谢清呈瞧上去也不像刚被一个少年折磨了整整一夜。

他已经换了件雪白的衬衫,头发洗过梳过了,大哥的气质和贺予从前看他的时候一样,锋利寒冷,似一把刺刀。

贺予的目光将他由上而下打量。

这两人的关系毕竟不一样了,不干净了。

贺予此时看他,那眼神就好像能剖开谢清呈工工整整的外衣,看到底下的血肉肌骨。好像谢清呈根本就没穿衣服。

谢清呈则在瞥见贺予的一瞬间,血压就上来了,只是因为在人来人往的大堂,他不想闹得人尽皆知,因此才硬生生克制住了要把贺予踹死捅死的冲动。

“贺先生,这是您昨晚消费的账单。”

服务生把单据递过来。

尽管深谙这个行业的服务礼仪,但今天这事儿还是太诡异了,服务生小姐姐在电脑上核包厢消费时,看到跳出来的一项一项内容都觉得触目惊心,啊……敢情这是把整个包厢都给砸了啊……

打架了吗?

肯定打架了。

但再往下一看,又看到了房间里的润滑油也在单子里,避孕套也不例外,小姐姐就又震撼了一把。

打完又把人睡了?

这真是缺了血德了啊!!

她被激发起了母性的同情心,把账单递给贺予的时候,声音都软了八度,充满了同情的意味。

对,她同情的对象居然是贺予。

贺予看起来太漂亮了,虽然个子高,但穿着衣服时瞧来颀长,俊秀,眉目间别有一番读书人的斯文尔雅。

不像谢清呈,人都不舒服到快撑不住了,脸上还能端着副冰雪凛冽的模样。

所以服务小姐姐竟然误以为那些套全是谢清呈用在贺予身上的。

她想,谢清呈这么帅,一定是个吃软饭的,吃完软饭,把贺少折磨了一晚上,回头他还要把贺少叫来刷卡。

真太不要脸!

贺予结付完毕,小姐姐鞠了一躬,大着胆子用鼓励的眼神看了贺予一眼,然后用职业素养拼命克制住想要翻谢清呈这畜牲一个白眼的冲动,扭腰踩着高跟鞋走了。

大厅休息大转台边,就剩下了贺予和谢清呈两位。

贺予:“……”

谢清呈:“……”

得亏这二位大爷都是在人前要脸的心态,这才不至于在会所大堂和对方因为昨晚的事吵起来。

大堂的福禄喷水帘哗哗地流淌着,成了两人静默对视时的背景音乐。

谢清呈在双目赤红地盯着贺予。

贺予那张脸庞虽是人模狗样,可眼睛里却透着一股子除了谢清呈谁也留意不到的疯劲。

那种疯劲好像在和谢清呈无声地较劲,好像在浑不要脸地说,是啊,我做都做了,从此往后我也不打算与你再相见,你能把我怎么样?

最后是谢清呈站了起来,在旁人眼里,谢清呈依旧是挺拔的,来去如风的。

但贺予却看出了他步履间的一丝颤抖。

谢清呈走到贺予面前,步步沉重震心,眼神极其骇人。

贺予心里居然有一瞬的发怵,竟又有了想转身就跑的冲动。但他随即又觉得这种冲动太荒唐,那是谢清呈从他幼年时就带给他的压迫力,到现在居然还刻在dna里,会偶尔作祟。

他立刻把这种毫无必要出现的幼年阴影挥掉了,并发誓一辈子不会让任何人,尤其是眼前这个人知道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念头。

贺予冷静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片刻后,他反而笑了,轻声慢语地:“谢哥,您现在,是不是恨到想要杀了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