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草想不通，这么一对天差地远的半大孩童，怎么会头碰头的挤在一起。

心中好奇，脚步便放慢了些，听得华衣孩童轻笑戏弄同伴：

“怎么样，我送你的礼物雅不雅？”

杜小草听得发噱，半大顽童懂得什么雅不雅，而且其中还有一个小乞丐？饥寒交迫也用不着“雅”这种东西啊？能吃饱穿暖最要紧。

她心中这么想，脚步便放慢了，想看看两人玩什么把戏。

地上摆着的雅物，说起来确实不错，晶莹剔透的一柄仙剑，虽然没用灵光萦绕，只说材质，若真的是水晶、玉石的话，还是挺值钱的，给这小乞儿拿去，典当变卖了换得一笔银钱，从此可以摆脱饥寒。

可惜，并不是水晶，是暮春时节已经罕见的冰雕。

再怎么工艺精湛，依然是一块渐渐融化的冰凌而已，等不及拿到当铺，就得融成一滩水渍。

这样的雅物，搁在两个富贵孩童之间互相馈赠，算是一件雅物，送给小乞儿，就有些……不知所谓。

杜小草不想往阴暗处揣摩人心，周身绫罗的顽童脸上又一派真挚，像是没看出乞儿玩伴的尴尬和失望一样，自顾自地说话。

“知道今日是你生辰，我早上没敢赖床，早早洗漱穿戴了，去找府里手艺最好的雕匠，让人雕了这柄宝剑，从前你跟我说过，想要一柄仙剑，那东西太罕见，我弄不到，就用冰雕了一柄送给你，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活得和我一样长久。”

说罢，他站起身来，把冰凉刺骨的“仙剑”踢到了同伴面前，转身返回府邸。

厚重的红木大门无声闭合，原地只剩下一个冻得瑟瑟发抖的孩童，看着地上的“重礼”不知所措。

杜小草皱眉。

方才那富贵孩童言谈没有破绽，抬脚踢仙剑的动作暴露了他的恶毒和不屑，他是故意的。

这么小的孩童，这么歹毒的心思，也是罕见了。

杜小草身形一晃，变成一只小红鸟，飞过紧闭的红木大门，落在门后一株桂花树上，远眺前方，没有看到刚进去的孩童，回头一看，那孩童根本没走远，就趴在红木大门后，隔着门缝看小乞儿的笑话。

小乞儿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其中一人面相憨厚，挠头问主子：

“三公子，这小乞儿饿得走不动道，给他两个面饼最管用，给他冰雕——”

话未说完，小厮腿上挨了一脚，踹他的人就是他口中的“三公子”，边踹边骂他：“没眼力劲儿的蠢东西，要你在这充好人？！想舍面饼是吧，从今儿开始，三天不许你吃饭，把你的饼省下来施舍叫花子！”

多嘴的小厮被踹得抱头讨饶，另一个小厮还奚落他，嫌弃他笨，连主子的真实心意都猜不出来，活该挨打挨饿。

杜小草确定了自己的猜想，恼恨却也无奈，一个十岁大熊孩子，还能吊起来暴打一顿不成？

白帝城的乞儿成百上千，这三公子虽然家境豪奢，也没义务去救济，白给出一柄冰雕剑，最多算是恶作剧。

她站在桂花树枝头，悻悻拍了拍翅膀，引来富贵顽童的注意力，立刻就要拿弹弓射她。

她趁着小厮去找弹弓，展翅飞远了，追上了刚刚离去的小乞儿。

他干瘦孱弱，迎着寒风几乎走不动路，这么大一会儿了，才走出几丈远的路，在一个避风的墙角蹲下，口鼻上冒出的白雾相当微弱，眼看着要沦为饿殍。

杜小草赶紧上前，从芥袋中拿出一叠精美糕点，递到他生前。

小乞丐闻到糕点的香气，疑惑地睁开眼，不敢置信地眨眨眼，确定眼前真是吃食，不是幻觉，满脸喜色地开始吞吃。

杜小草发现，哪怕他已经快要饿毙道旁，吃饭的动作依旧文雅，没有寻常乞儿狼吞虎咽的做派。

她心中奇异，飞到乞儿身边，口吐人言：

“看你做派，不像是没饭吃的，怎么做了乞儿？”

小乞丐乍然见到鸟儿开口，吃了一惊，却没逃走，尴尬地挠挠头，跟她道谢：“这糕点是你送来的吗？谢谢你，我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方才那个三公子，你认识他？”

小乞儿点点头：“去年冬天的时候，他被拐子拐出白帝城，去了三百里外的小镇上，要卖掉他，刚好被我遇上了，帮他逃了出来，我们俩一路讨饭，走了一个多月才走回来。”

杜小草诧异：“你救了他，他就那么对待你？狼心狗肺啊！”

小乞儿无奈苦笑：“算了，我救他是自愿的，没图他回报什么。”

杜小草不以为然，图不图回报是一回事，有没有良心是另一回事，那三公子实在可恶。

小乞儿看杜小草满面怒色，低声分辩：“我陪三阳一起来白帝城，是顺路，不是特意，我的家也在白帝城，也是被拐子拐出城去的，这趟找回来，想跟父母团聚，却记不清回家的路径，三阳就记得很牢，怪我太笨……”

杜小草不想听他自我反省，仔细询问了他记忆中的宅邸，当着他的面凝聚出一面水光镜，把城中类似的方位全都堆到他眼前，让他一一分辨。

“若是实在记不清了，我可以把你的幻想影射到半空，让全城的人都来分辩，你离家还不到三年，应该有人会记得你。”

小乞儿看得云里雾里，连感激的话都忘了说了，注意力全被水光镜吸引，一一辨认。

他记忆最深刻的，是大门前有三株黄茭树，树冠高耸，离地数十丈。

“我来白帝城之后，到处寻找那三株老树，没找到。”

“也许被伐了呢？”

小乞儿挠头，那三株老树虽然长在他家宅邸外，却不是他们家栽种的，属于对面的一户人家。

杜小草帮人帮到底，水光术再次变幻，映照出一年之前的白帝城影像。

“小家伙，赶紧看一看，这术法消耗很大，我支撑不了很长时间。”

小乞儿刚吃饱了糕点，气力恢复，兹事体大，一咕噜爬起来，眼珠不错地盯着水光镜。

才半盏茶的功夫，他就锁定了自己要找的地方，惊喜地指给杜小草看。

杜小草长吁一口气，全身都放松下来，水光镜连连变幻，发现小乞儿记忆中的三株老树，一个月前被人伐了，原地的深坑也填平，再也看不出曾经有过古树的痕迹。

世上的巧合，大多都是人心鬼祟。

这三株老树一直长得好好的，忽然就被砍了，怎么看怎么诡异。

一切的答案，都在“三公子”身上，他用私房钱买下了那三株老树，连夜砍掉，让小乞儿不能凭借这个深刻记忆找到父母亲人。

好歹毒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