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下一处绿洲时，斜阳渐晚，许多人升起篝火，准备过夜。

杜小草也是如此打算，从自己芥袋中拿出食物，又让秦紫胤从小洞天中拿出干柴，生火炙烤。

旁边的沙民酒酣耳热，满脸艳羡地说起高湛和天蝎部的小族长，说两人是被各自长辈棒打鸳鸯的“有情人”，有细节，有前尘，媲美酒楼说书先生的口吻。

杜小草笑看高湛，高湛急赤白脸，气得差点跳起来痛殴那群沙民。

他不过离开沙泽几日，流言就扭曲成这样了？

什么“金童玉女”、“沙泽璧人”、“天作之合”，听得他牙酸。

“高公子，猜猜看，这流言是谁放出来的？你们天神殿，还是天蝎部？”

高湛被问得一怔，他以为这流言都是野生的，听杜小草的口气，还有人在背后操控？

“听这些沙民的口气，天蝎小族长的容貌冠绝沙泽，有对你情深义重，你几一点不动心？今日不动心，天长日久水滴石穿，也许就动心了呢？”

“不可能！那女人虽然长得好看，心肠歹毒，我是绝对不会喜欢这样的女子的！”

高湛一脸踩了狗屎的表情，嫌弃异常。

他主动说起天蝎小族长的劣迹，桩桩件件，全都令人发指。

“幸亏我有祖巫庇佑，无意中撞破了她的丑事，知道她人前人后两张面皮，否则也得跟我那个大师兄一样犯蠢，被她的美貌迷惑了！她让人放出这样的流言，挑拨我和大师兄之间的关系，用心可恶！”

高湛天萝城一行，几度徘徊在必死的边缘，溯及源头，也跟天蝎小族长有关。

“就是为了躲她，我才离开沙泽。”

高湛愤懑不满，打定主意要给天蝎小族长一个教训。

落日坠入沙海的最后一刻，绿洲中再度涌来一个驼队，人数颇多，有男有女，大多是年轻人，头上清一色扎着蝎尾辫。

是天蝎部的人。

高湛认出为首的女子，是天蝎小族长的“侍女”。

“这是个驻颜有术的老妖婆，看着十几岁，其实一百多岁了，心机深沉，我吃了她好几次亏。”

杜小草点点头，略看了两眼，猜出对方吃过驻颜草一类的东西，让容貌永久保持在她服食灵草的那一刻。

昔年她行走巫疆时，就遇到过一个盛产驻颜草的巫部，许多上了年纪的老叟，看起来像个七八岁大的顽童，就是因为幼时不懂事，误食了山中有“驻颜”效果的药草。

沙泽贫瘠，驻颜草极为罕见，高湛虽然厌弃那女子，对女子曾经吃过的驻颜草却垂涎得很。

“将来有机会，我也要弄一棵。”

秦紫胤嗤笑：“你把血袍人的脑袋割一颗过来，我给你换驻颜草。”

“你有驻颜草？！”

“你有血袍人的脑袋？”

话不投机，高湛悻悻往篝火堆里添劈柴，熊熊火焰引来了“侍女”的目光，抬手指了指他所在的这片空地：

“那儿不错，避风，靠水，闹中取静，出了事也方便离开……”

很快，就有几个凶巴巴的天蝎族人上前，勒令杜小草一行人让出夜宿之地。

杜小草置若罔闻，秦紫胤自顾烤鱼，高湛更是一跃而起，他几度吊在阎王爷鼻尖上的狠人，连“阴曹地府”都去过了，还会怕一个老巫婆子？

他的随扈没了，却多了杜小草和秦紫胤两个大靠山，孤身怼上天蝎部丝毫不怵，如果不是杜小草给他使眼色，叫他以和为贵，好好说话，他能拔出藤刀，活劈了眼前挑事的人。

这块空地是他们凭本事占到的，凭啥天蝎的人动动嘴皮子，他们就得乖乖让出来？

让出来以后，他们睡哪儿？

骆驼背上吗？

高湛对天蝎部的新仇旧恨汹涌澎湃，都是这些混账害得他落到今日这般，让他转着圈的丢人现眼，到现在还生死待定！

他不能一个人受苦，这伙天蝎巫，得拖过来垫背！

内心戏粉墨登场，涌到嘴边就一个字：

“滚！”

马蜂窝捅破，更多的天蝎巫围过来，驻颜侍女也瞥了高湛一眼，这一看就挪不开了，震惊地瞪着他：

“是……你？”

高湛被认出，抱肩耸立：“没错，是我，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我对她屁意思没有，什么金童玉女，什么沙泽璧人，都是扯淡，我对她就一个字：杀！”

他身材魁梧，嗓门洪亮，一声吼引来了这片绿洲上几乎所有人的围观，知道他是天神殿殿主的宠徒之后，众人看戏的火热心情高涨，尤其是还涉及到了他跟天蝎小族长的香艳八卦。

原来宠徒不喜欢小族长？

是小族长自作多情，还是宠徒有始无终？是人性的幽微，还是道德的沦丧？

窃窃笑声响起，气得驻颜侍女脸色铁青，拔下发髻上插戴的银簪，迎风一晃变成一把锋锐的巫刀，呼啸劈向高湛。

高湛急忙往杜小草身后躲避。

脚步才刚迈开，冲着他飞来的巫刀已经当啷一声跌落在沙地上，重新恢复成银簪的模样。

驻颜侍女目光一凝，抬眸盯着杜小草：“这位巫友看着面生，请问尊姓大名？”

“萱草，来自菰巫部。”

驻颜侍女蹙眉沉思片刻，记起了菰巫部，满脸堆笑地邀请她：

“菰巫部曾经与我们天蝎有旧，此番前来沙泽，天蝎当尽地主之谊，盛情款待。”

高湛冷嘲：“别瞎攀交情，菰巫部擅长采药救人，你们天蝎擅长下毒害人，天生的对头，你所谓的有旧，不会是菰巫部救活了你们一定要毒死的好人吧？隔了几百年还想清算旧账，把人诓到你们那儿害死？心肠真黑！”

说罢看向杜小草：“恩人千万别听信她甜言蜜语，她跟她的主子一样，口蜜腹剑。”

杜小草对驻颜侍女印象平平，泠然瞥了她一眼，没有搭理，坐在篝火旁，吃秦紫胤炙烤好的鳜鱼。

天蝎部的人被晾在一旁，气氛诡谲，偌大绿洲静得只有篝火堆里发出的噼啪声。

看客们期待的好戏没有上演，争执双方都很克制，各自收敛了煞气，装作无事发生。

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平静。

高湛落单，是肉眼可见的事实，这在从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身为天神殿殿主最宠爱的弟子，他身边的随扈人数多且精，时时刻刻把他护得严严实实。

眼前这境况，更像是被人挟持了。

驻颜侍女想浑水摸鱼，掳走高湛，顺便收拾掉杜小草和秦紫胤。

绿洲里其它夜宿的路人，也支棱起耳朵，八卦之外，还担心殃及自身。

天神殿和天蝎部对峙数百年，狗屁倒灶的破事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谁都不是善茬，他们这些过路的小巫部两不相帮，看个热闹就行了。

篝火旁边，杜小草看向高湛：“你摊上事了。”

高湛摇头：“是我连累了恩人。”

“我们可以弃了你，自己离开。”

“恩人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小人。”

“这是有信心，还是拍马屁？”

“是肺腑之言，恩人现在想走，也走不掉了，是我连累了恩人，来日必当厚报。”

杜小草忍俊不禁，耳垂微动，已经听到旁边一座小沙丘后，驻颜侍女正在吩咐心腹下属怎么围捕自己。

她让高湛细说说驻颜侍女和天蝎小族长的事，马上就要动手搏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