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十五章

“婚礼初步定在夏天, 刚好也是直哉觉醒咒术的日子,算得上双喜临门。”

“马上你就会成我的妻子,这个家的女主人。这样一生一次的事情当然得听听你的意见。那么常夏的婚礼有给你什么灵感么?场地、神官、巫女, 哪怕规格再高, 我都会想想办法满足你的。”

男人徐徐表露心意,他相貌英朗威严,垂眸同人对视时, 随话语逐渐放松下来的眉眼便显得真诚且温情。

那种好像非你不可的专注、以及予取予给的纵容实在叫人心动。

不过婚礼的布局不过是展示财力的炫耀,仪式中献给神明的表演, 我更在意的是别的事情。

经神官“祝福”的手背已经恢复如初, 仅有术式留下的残秽还未散去,像丝带一样缠绕其上。

一改往日顺从, 我望着直毘人的眼睛, 缓缓摇头,反过来握紧他的手掌,将“条件”包上一层“爱”的糖衣, 确认道:

“我看到结为夫妇需在神明面前起誓, 说‘今生今世都会相爱相守’,作为丈夫, 要从所有可怕的事情中保护妻子。”

“您会给我想要的珍视么?会……‘爱’我么?”

那你会保护我么?

像刚才做的, 把我从母亲那里夺走,松开我的束缚……给我一个作为“人”的机会。

显然, 直毘人对我特指的“可怕的事”了然于心。他出现的时机如此巧合,不正是要拿这种“保护”诱惑我么?

“……真是可爱的问题。”

“是的,只要向神明起誓, 我就会一直留在你的身边。”

他笑意逐渐加深, 将我的确认视作庸人自扰, 甚至慷慨地给予我更多:

“我真的很喜爱你。所以过去会成为过去,其他侧室是维系家族安稳的存在。但未来,我只会爱护你一个,这是妻子的特权。”

只要能得到稳定的归处,在我看来嫁给谁都无所谓。

我想从母亲带来的恐惧、焦虑和捆绑中得到解脱。

等到安定下来,我或许会停止对小狗的索取,像正常人一样祝福他的未来,得到救赎然后真正地“长大”。

深秋的风带着凉意,它吹落了枝头的红叶,那叶子像蝴蝶在控制翩跹,落上我的头发。

但直毘人的手却是温热的。

他轻轻取下落在我发顶的叶片,将那枚绯红纳入袖中,然后垂下脖颈温柔地亲吻我的额头。

“就愉快地享受宴会吧。”

“我的未婚妻。”

婚宴的后半段,我与直毘人同席而坐。

……

都说脱下无暇的白无垢,纯真的新娘会被丈夫染上特别的颜色。

她还好么?结婚是什么样的?

现在常夏又变成了什么颜色?

新婚夫妻的清晨无人打搅,听仆人说,扇已照常出现在训练场上,下午我便带了些礼物前去拜访常夏。

我同常夏来往已有些时日,等我到来时,常夏的贴身女仆已在卧房外等候多时。她俯身向我行礼,汇报:“其他人已经被安排去他处。”,女仆拉开纸门,识趣地将空间留给我和常夏。

往日总会第一时间迎上来的少女正坐在床铺上发呆。她穿着一身单薄的衣裳,腰腹以下的部位埋在被子里,撑出小小的起伏。

“对不起,我今天不太舒服……总觉得有些累。”

“能靠近一些么?”

过往百合花般清新的纯真已经消失,白色的花瓣落下结出鲜艳果实,饱满又湿润,热烘烘的香味像是血液一样在其中流淌脉动。

我是遭受女仆“玷污”尚且不知的可怜人,交流时常夏总会努力斟酌言语,淡化我的抵触。可是不到一年我就要成婚,隐瞒也显得毫无意义。

慢慢地,在“新娘修行”中,常夏开始“教”给我别的东西。端庄美丽的大家小姐,用白皙的手指着向彩绘的书页,樱红色的嘴唇抿紧又松开。她红着脸,以湿润的声音把知识和体会轻声说与我听。

我喜欢听她说话,所以默不作声地隐藏了已经预先学过的事实。

因身体虚弱,再加上身怀“优秀子宫”的责任,我身边常备医生调配的各种药剂,其中不乏缓解疼痛的药膏:

“会痛么?”

“……我带了一些药膏。”

我坐在常夏身侧,从影子里取出白色的瓷罐。

常夏静静看着我,她的眼眸被阳光照出奇妙的光彩,像是棕红的琥珀。她突然笑了一声,问我:“你能抱抱我么?”

“我倒是还好。但有一天,你要怎么办?你怕痛又那么娇气。到时候……我也会抱抱你的。”

她将脸颊贴上我的肩头,虚握着我的手腕然后慢慢收拢,语气疲惫中带着一丝脆弱。

奇妙的既视感令我说不出话来。

这和过去有什么区别呢?

我沉默地揽住少女的肩膀,突然觉得让我抱她的常夏有些无聊——

她和常子一样、她和妈妈一样。包含我在内,这个家的女人都会慢慢变得“认命”,像这样分担痛苦,度过一日又一日,安慰我说“我们还有彼此”。

不过常夏已经做得够好了,她给过我“会被保护”的美梦。如果这就是她给予我的答案,我也愿意给予回应她。

“好,我来抱你吧。”

少女稍微施力,我便顺从地向后倒去。

常夏像过去一样教导我。

如何变得滚烫,如何处理青紫的指痕,然后将药膏推向娇嫩的伤口。

对常被母亲殴打的我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经历。

最开始我依偎在常夏的怀中入睡,如今她经过我的安抚也靠着我睡着了。

就算胡来后身体变得沉重又疲惫,但我的脑子却很清醒。

离开前我一直望着窗外的光线发呆。

秋天的白日有些短暂,太阳金色的光辉,在傍晚变成火烧火燎的红色,然后慢慢被夜的深蓝晕染成寂寥的紫色,最后慢慢消失,像是跳动的火星一点点熄灭。

到了扇快要回来的时候,我从床铺上直起身子,慢慢将散乱的长发重新梳好,然后吹熄了室内的烛火——

“呼。”

侍女还在门后等着,她手持一盏灯笼,恭敬地问我:

“天色已经很暗了,需要我为您执灯么?”

“谢谢你,已经打扰你很久了,接下来我一个人就好。”

我举起纸板,笑着婉拒了她的提议。

天色刚暗,月亮藏在云后,星星还很黯淡,我便在混沌的夜幕下慢慢走着。

……

为了给直哉带来的惊喜留一点期待,在他同我聊天的时候给予最好的反应,从春天开始我便不会特地关注直哉咒术课的成果。

除了家庭教师的授课,直哉还会接受父亲的指点。

传言父母通过血脉与子女建立了奇妙的联系,正如母亲笃定我能觉醒高贵的血脉,一级术士的直毘人更能从直哉的咒力变化察觉他觉醒的倾向。

不过直毘人事务繁忙,这种训练多半是他的临时起意,所以当直哉回来告诉我直毘人有事找我时,正专注修整荷花蔓条的我并未多做心理准备。

“父亲在家族礼堂等你,他有点事想跟我们讨论——关于我咒术,还有你的婚事。”

提及我的婚事,直哉总是显得不太愉快。

如果他没觉醒“影法术”,我未来的孩子就成了他继承家族的阻碍,说不准我也会因此对他严防死守。

就算自信于作为天才的潜力,但被旁人如此审视还是影响了他的心情,令他时不时恼怒地发出抱怨:

“真无聊,有没有血缘关系又如何?那群没天赋又不努力,只会悄悄抱怨‘母亲为什么不是咒术名门’的小子,有什么资格质疑我和你关系?”

为表示自身无害,同时安抚他的情绪。每当这时我就会露出温柔的笑容,像这样耐心地解释说:

“等到婚礼完成,我们就是真正的家人了。而你也会成为了不起的‘影法师’,让他们再也说不出话来。”

不过今天的他看起来比平时更加紧绷,是训练太辛苦了么?

我擦干手上的水珠,像往常一样轻轻抚摸直哉的头发,在同行时牵住他的手掌。

直哉任由我动作,同时一语不发。

像是想仔细掂量这番话语、以及这个笑容的真实性那样,直哉用翠绿的眼眸紧紧盯着我。良久,他方才以平静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告诉我:

“我不会成为什么影法师。”

“其实我今天已经觉醒了,是和父亲一样的‘投影法术’。”

“但我是继承人的事实不会改变,所以你还会……”

……

【禅院直哉没有觉醒影法术】

这个事实像重锤敲在我的头上。

在一片眩晕中,紧接着他提出的要求更是让我感到不可理喻,混乱中我直接忽略了他的后续话语。

会什么?

我还记得绣球花下的眼泪,我第一次朝他敞开心扉,后来他笑着去贴我的额头,向我保证他会保护我、他会觉醒咒术,将我从讨厌的事情里解救出来。

他说不会让我失望的。

——他明明答 应 过我的。

为什么他还一脸理所当然地继续说我会怎么样?

那一刻,我放开了同他交叠的手掌。

可直哉却抓紧了我:

“快点过去吧,父亲还在等我们。”

他甚至用上了咒力。

这是触碰我眉眼的手指、是弹钢琴的手指、也是握住剑柄的手指,带着薄薄的茧子。

使人猝不及防感到了疼痛。